去年十一月中,我被暴寇所逼,和你分手,离石门湾,经杭州,到桐庐小住。后来暴寇逼杭州,我又离桐庐经衢州、常山、上饶、南昌,到萍乡小住。其间两个多月,一直不得你的消息。我非常挂念。直到今天二月九日,上海裘梦痕写信来,说新闻报上登着:石门湾缘缘堂于一月初全部被毁。噩耗传来,全家为你悼惜。我已写了一篇《还我缘缘堂》为你伸冤,(登在《文艺阵地》上。)现在离开你的忌辰已有百日,相你死后,一定有知。故今晨...
最近香港报上刊出了雪峰旧作诗八首在北京《诗刊》上重新发表的消息,从这里我看出香港读者对雪峰的怀念。我想起了一些关于雪峰的事情。 我去巴黎的前几天,住在北京的和平宾馆里,有一天傍晚雪峰的女儿来看我,谈起五月初为雪峰开追悼会的事,我说我没法赶回来参加,我想写一篇文章谈谈这位亡友。雪峰的女儿我过去似乎没有见过,她讲话不多,是个沉静、质朴的人。雪峰去世后不久,他的爱人也病故了,就剩下这...
浙江是个物产丰富,风景秀丽,人材辈出的地方。虽然我仅仅在那里度过了青少年时代,却深深地怀念它! 我的家乡乌镇,历史悠久,春秋时,吴曾在此屯兵以防越,故名乌戍,何以名“乌”,说法不一,唐朝咸通年间改称乌镇。历代都在乌镇驻兵,明朝曾驻兵于此以防倭。乌镇在清朝末年是两省、三府、七县交界,地当水陆要冲。清朝在乌镇设驻防同知,俗名“二府”,同知衙门有东西辕门,大堂上一副对联是“七藩两浙,...
现在当着我们面前的是人生的盛宴,惟一成为问题的是我们的胃口如何,胃口比筵席更为实在。讲到人,最最难于了解的是他对工作所抱的观念,以及他自己要做的工作或社会需要他做的工作。世间万物尽在过悠闲的日子,只有人类为着生活而工作。他因为不能不去工作,于是在文明日益进步中的生活变为愈加复杂,随时随地是义务、责任、恐惧、障碍和野心,这些并不是生而有之,而是由人类社会所产生。譬如当我坐在书桌边时,我看见一只...
在病床上读了唐瓊先生六月三十日的《京华小记》(《爱之……与恶之……》)①,我看出来他对我那句“思想复杂”的话有所误解。有人说我“思想复杂”,并非读了我的《随想录》后所下的结论。我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情: 有一位比我年轻的朋友忽然想起替我树碑立传,得到他的单位负责人的同意,起初业余写作,后来请假写作,他翻了不少材料,找我谈话几次,辛辛苦苦,写成二十几万字的著作。我读了他寄来的两大叠的...
和逻辑相对的有常识,或更好一些的说法:还有近情的精神。我以为近情精神实是人类文化最高的、最合理的理想,而近情的人实在就是最高形式的有教养的人。世人没有一个人是完美无缺的;他只能力争上游去做一个近乎情理的生物。我正期待着世界上将有一个世人在个人的事件上,并在国家的事件上,都会得着这个近情精神之鼓舞的时期。近情的国家将生活于和平之中,近情的夫妻能生活于快乐之中。在我替我的女儿挑选丈夫时,我将只有...
前天同了两女孩到西湖山中游玩,天忽下雨。我们仓皇奔走,看见前方有一小庙,庙门口有三家村,其中一家是开小茶店而带卖香烟的。我们趋之如归。茶店虽小,茶也要一角钱一壶。但在这时候,即使两角钱一壶,我们也不嫌贵了。 茶越冲越淡,雨越落越大。最初因游山遇雨,觉得扫兴;这时候山中阻雨的一种寂寥而深沉的趣味牵引了我的感兴,反觉得比晴天游山趣味更好。所谓“山色空蒙雨亦奇”,我于此体会了这种境界...
哈,看看背书轮到最小的福生来了,大家都高兴。 虽说师母已在灶房烧了夜火,然而太阳还刚转黄色,爬到院中那木屏风头上不动,这可证明无论如何,放学后,还有两个时辰以上足供傩傩他们玩耍。 “呀,呀,呀,呀,昔——昔——” “昔孟——” “昔孟——呀,呀,呀,呀,昔孟——呀,呀,……”“昔孟母!”先生拈了一下福生耳朵,生着照例对于这几个不能背书的...
中国人都憎恶“逻辑的必要”那个名词,因为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世事之中无所谓逻辑的必要。中国人对于逻辑的不信任,起点于不信任字眼,再进而惧怕界说,最后则对一切系说、一切假说表示天性的憎恨。因为使哲学派成为可能者,都是字眼、界说和系说的罪恶。哲学的腐化起于对字眼的偏见。中国作家龚定庵说,圣人不说话,有能为的人才说话,愚人才会做辩论——其实龚氏本人就是一个最好做辩论的人,但他仍说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