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常觉得自己为人行事,有许多地方太不长进了,每当一切佳节或自己生辰时,总象小孩子遇到过年般情景,未来而快要来临时,则有许多期待,等待日子一到,又毫无意思的让它过去了,过去之后,则又对这已逝去的一切追恋,怅惘。 这回候了许久的中秋,终于被我在山上候来了。我预备用沙果葡萄代替这日粮食;我预备挟三瓶啤酒,到半山亭,把啤酒朝腹内一灌,再把酒瓶子掷到石墙上去,好使亭边正在高兴狂吟的蝈...
刚才在天安门前当国民大会主席,警兵赶人时,他一个人独露出英雄气概,昂昂藏藏的在后头慢慢地退下的密司忒宋,带队游行时又喊了两百多声“打倒帝国主义”,归来倦极了,这时正靠在一张藤靠椅上,用小手幅子揩抹耳朵后的汗水。手幅子原是塞在洋服当胸口袋里,是绸之类,白色,四角各有一朵淡蓝小花,抖开时,就有一阵淡淡的甜香入鼻。因为香气,又引起密司忒宋回忆到这手幅的主人来。遗赠人那白雀儿小小身材,只要略把眼睛一...
一个黄昏,一片极目无际绒绒的青草,映着半天的晚霞,恰如一幅图画。忽然一缕黑烟,津浦路的晚车,从地平线边蜿蜒而来。 头等车上,凭窗立着一个少年。年纪约有十七八岁。学生打扮,眉目很英秀,只是神色非常的沉寂,似乎有重大的忧虑,压在眉端。他注目望着这一片平原,却不像是看玩景色,一会儿微微的叹口气,猛然将手中拿着的一张印刷品,撕得粉碎,扬在窗外,口中微吟道:“安邦治国平天下,自有周公孔圣...
雪在融化。田沟里到处有注入小溪河中的融雪水,正如对于远海的向往,共同作成一种欢乐的奔赴。来自留有残雪溪涧边竹篁丛中的山鸟声,比地面花草占先透露出一点春天消息,对我更俨然是种会心的招邀。就中尤以那个窗后竹园的寄居者,全身油灰、颈脖间围了一条锦带的斑鸠,作成的调子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离奇,好象在我耳边作成一种对话,代替我和巧秀的对话:“巧秀,巧秀,你可当真要走?你千万莫走!” “哥...
北京很大,不敢说就是我的故乡。我的故乡很小,仅北京城之一角,方圆大约二里,东和北曾经是城墙现在是二环路。其余的北京和其余的地球我都陌生。 二里方圆,上百条胡同密如罗网,我在其中活到四十岁。编辑约我写写那些胡同,以为简单,答应了,之后发现这岂非是要写我的全部生命?办不到。但我的心神便又走进那些胡同,看它们一条一条怎样延伸怎样连接,怎样枝枝叉叉地漫展,以及怎样曲曲弯弯地隐没。我才醒...
一九五四年秋,我在香港寄了本《秧歌》给胡适先生,另写了封短信,没留底稿,大致是说希望这本书有点像他评《海上花》的“平淡而近自然”。收到的回信一直郑重收藏,但是这些年来搬家次数太多,终于遗失。幸而朋友代抄过一份,她还保存着,如下:爱玲女士:谢谢你十月二十五日的信和你的小说《秧歌》!请你恕我这许久没给你写信。
我的《随想》并不“高明”,而且绝非传世之作。不过我自己很喜欢它们,因为我说了真话,我怎么想,就怎么写出来,说错了,也不赖账。有人告诉我,在某杂志 ① 上我的《随想录》 (第一集)受到了“围攻”。我愿意听不同的意见,就让人们点起火来烧毁我的《随想》吧!但真话却是烧不掉的。当然,是不是真话,不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它至少总得经受时间的考验。三十年来我写了不少的废品,譬如上次提到的那篇散文,当时的劳...
我们中国究竟是礼义之邦,所以每逢过年过节,或有什么红白喜事,大家就忙着送礼。既然说是“礼”,当然是向对方表示敬意的。譬如说,一个朋友从杭州回来,送给另外一个朋友一只火腿,二斤龙井;知己的还要亲自送了去,免得受礼者还要赏钱;你能说这不是表示亲热么?又如一个朋友要结婚,但没有钱,于是大家凑个份子送了去,谁又能说这是坏事呢?事情当然是好事情,而且想起来极合乎人情,一点也不复杂;然而实际上却复杂艰深到...
去年除夜买的一球水仙花,养了两个多月,直到今天方才开花。 今春天气酷寒,别的花木萌芽都迟,我的水仙尤迟。因为它到我家来,遭了好几次灾难,生机被阻抑了。 第一次遭的是旱灾,其情形是这样:它于去年除夕到我家,当时因为我的别寓里没有水仙花盆,我特为跑到磁器店去买一只纯白的磁盘来供养它。这磁盘很大、很重,原来不是水仙花盆。据磁器店里的老头子说,它是光绪年间的东西,是官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