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名字叫菌子,一个县公署的第一科一等科员,换了许多知事大人,他的事还是因他为人可靠,无别人那种野心,所以一直保全下来。那张办公桌,菌子伏到那上面已有了三年余,那张坐几,为菌子的后衣幅近股处挨擦得已极其光滑,同事们到无笑话可谈时,把这几子拿来讨论菌子的资格,也很有许多回数了。可是菌子自己,却满不在乎,对坐几也同别的一样,取的是无抵抗手段。 同事们都是这样,仿佛逗一匹猫或哈叭似的玩...
船上只有轻微的鼾声,挂在船篷里的小方灯,突然灭了。我坐起来,推开旁边的小窗,看见一线灰白色的光。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船停在什么地方。我似乎还在梦中,那噩梦重重地压住我的头。一片红色在我的眼前。我把头伸到窗外,窗外静静地横着一江淡青色的水,远远地耸起一座一座墨汁绘就似的山影。我呆呆地望着水面。我的头在水中浮现了。起初是个黑影,后来又是一片亮红色掩盖了它。
一个刚刮过脸的青年弁兵,穿了一身新棉军服,双脚交叉倚立在参军室门边,用小镜子照着下巴,挤那粉刺。这是一个美貌青年,他一面对那镜子挤着粉刺,一面就在自赏他的青春。 房里有了声音。 “王五,王五,王五。” 一连喊了三声,这弁兵仿佛才被声音揪着,从沉醉于欣赏自己的趣味中爬出了,大声答应道,“嗻!” 答应了以后,他把镜子忙塞到衣袋里去了,整了整...
四个人,围着火盆烤手。 妈,同我,同九妹,同六弟,就是那么四个人。八点了罢,街上那个卖春卷的嘶了个嗓子,大声大气嚷着,已过了两次了。关于睡,我们总以九妹为中心,自己属于被人支配一类。见到她低下头去,伏在妈膝上时,我们就不待命令,也不要再抱希望,叫春秀丫头做伴,送到对面大房去睡了。所谓我们,当然就是说我同六弟两人。 平常八点至九点,九妹是任怎样高兴,也必支持不来了。...
雷霆震动人的身体,战争震动人的灵魂;当战争在南方某都市开始发生,用暴风猛火迅速到出人意外的情形扩张下去,如一只有力的手,撼动到国内一切平常良好市民纯洁的灵魂时节,在北京方面,南京方面,上海方面……及其他方面,还有多少神经衰弱,放荡懒惰,不知羞耻的年青男女,各为美国输入的××淫荡音乐,每日互相拥抱到成一团跳舞。绅士们,当局者们则更其无聊,莫不盼望到另一国家来用强力出面干涉,拯救国家所处的困难。...
据我的见解,中国的家族制度大概是对老者和幼者的一种个别准备的布置。因为童、幼、老三个时期须占到人生岁月之半,所以幼者和老者都应当心使他们过满意的生活。其中幼者虽因不知人事而比较不会自己当心自己,但对于物质的享用,则其需要不如老者那么深切。小孩对于物质供给的缺乏,往往不太有感觉。所以贫苦人家的孩子常和富家的孩子一样的快乐。他因没有鞋穿而赤脚,但在他未始不是一种舒适。而在老者,则赤足便觉得十分难...
燕园花事渐衰。桃花、杏花早已开谢。一度繁花满枝的榆叶梅现在已经长出了绿油油的叶子。连几天前还开得像一团锦绣似的西府海棠,也已落英缤纷、残红满地了。丁香虽然还在盛开,灿烂满园,香飘十里,但已显出疲惫的样子。北京的春天本来就是短的,“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看来春天就要归去了。 但是人们心头的春天却方在繁荣滋长。这个春天,同在大自然里的春天一样,也是万紫千红、风光旖...
羽书,或羽檄,翻成俗话,应是“鸡毛翎子文书”,“鸡毛信”。这东西仿佛是很古就有的。《汉书注》里说:“以木简为书,长尺二寸,用征召也,其有急事,则加以鸟羽插之。”《史记》里也有“以羽书征天下兵”的话。出于古诗词的,更数见不鲜,如:高适的《燕歌行》里“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岑参诗里的“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都是。想来,羽书是用之于紧急军事的无疑。因为,古时候虽有睿智如诸葛...
把船停到岸边,岸是辰州的河岸。 于是客人可以上岸了,从一块跳板走过去。跳板是一端固定在码头石级或泥滩上,一端在船舷。一个人从跳板走过时,摇摇荡荡不可免。凡是要上岸的,全是那么摇摇荡荡上岸了。 泊定的船实在是太多了,沿岸停泊,桅子数不清,大大小小随意的矗到空中,桅子上的绳索象纠纷到成一团,然而却并不。 每一个船头船尾全站得有人,穿青布蓝布短汗褂,口里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