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几岁的时候,读过一部林琴南翻译的英国小说,可能就是《十字军英雄记》吧,书中有一句话,我一直忘记不了:“奴在身者,其人可怜;奴在心者,其人可鄙。”话是一位公主向一个武士说的,当时是出于误会,武士也并不是真的奴隶,无论在身或者在心。最后好像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使我感到兴趣的并不是这个结局。但是我也万想不到小说中一句话竟然成了十年浩劫中我自己的写照。经过那十年的磨炼,我才懂得...
半年前我写过一篇创作回忆录《关于〈春天里的秋天〉》,谈了一些郭的事情。其实关于郭可谈的事不少,我虽然同他相知不深,可是我的脑子里至今还保留着这个善良人的形象。他的才能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我常常这样想。倘使他有充足的时间,倘使他能够关起门来写作,他一定会给我们留下不少的好作品。我在这里用了“关起门来写作”这个词组,并没有特殊的意义,我只是想说不受到干扰。而在郭,这就是生活上的干扰,在抗日战争爆...
最近香港报上刊出了雪峰旧作诗八首在北京《诗刊》上重新发表的消息,从这里我看出香港读者对雪峰的怀念。我想起了一些关于雪峰的事情。 我去巴黎的前几天,住在北京的和平宾馆里,有一天傍晚雪峰的女儿来看我,谈起五月初为雪峰开追悼会的事,我说我没法赶回来参加,我想写一篇文章谈谈这位亡友。雪峰的女儿我过去似乎没有见过,她讲话不多,是个沉静、质朴的人。雪峰去世后不久,他的爱人也病故了,就剩下这...
时间好像在飞跑,靳以逝世一转眼就二十年了。但我总觉得他还活着。 一九三一年我第一次在上海看见他,他还在复旦大学念书,在同一期的《小说月报》上发表了我们两人的短篇小说。一九三三年年底在北平文学季刊社我们开始在一起工作。(他在编辑《文学季刊》,我只是在旁边帮忙看稿,出点主意。)这以后我们或者在一个城市里,或者隔了千山万水,从来没有中断联系,而且我仍然有在一起工作的感觉。他写文章,编...
这次在北京出席第四次全国文代会,见到从南京来的朋友,听他们谈起方之同志的事情,据说江苏省代表团因为参加方之同志的追悼会,比我们迟一天到北京。 我在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开始前不久见过方之同志一面。他的面貌我现在怎样努力回忆也想不起来。我只记得他和陆文夫同志一起来找我,谈他们组织“探求者”的打算。当时我只读过方之的短篇小说《在泉边》和陆文夫的《小巷深处》,觉得还不错,认为他们是有希望...
《随想》第四十在《大公报》发表后,我就放下笔访问日本。我在日本朋友中间生活了十六天,日子过得愉快,也过得有意义;看得多,也学到不少;同朋友们谈得多,也谈得融洽。人们说“友情浓于酒”,我这次才明白它的意义,我缺乏海量,因此我经常陶醉,重要的感觉就是心里暖和,心情舒畅。我忘不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我到东京后不久,日本电视台安排小说家水上勉先生同我在新大谷饭店的花园里对谈。对谈从上午九点开始。那是一...
好久,好久,我就想写一篇文章替一位在清贫中默默死去的朋友揩掉溅在他身上的污泥,可是一直没有动笔,因为我一则害怕麻烦,二则无法摆脱我那种“拖”的习惯。时光水似的一年一年流去,我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今天又在落雨,暮春天气这样冷我这一生也少见,夜已深,坐在书桌前,接连打两个冷噤,腿发麻,似乎应该去睡了。我坐着不动,仍然在“拖”着。忽然有什么东西烧着我的心,我推开面前摊开的书,埋着头在抽屉里找寻什么...
一九三八年三月三十一日八路军以一个团的主力在响堂铺截击敌人一百八十辆汽车,于短短三小时内解决战斗,整整毁了它九十三辆,得获全胜。当时报纸上曾小小的写过一笔,关心抗战史实的人们该还记得清楚吧。隔年的一月十一日我们凑巧经过那里,并在那里留宿一夜,亲眼看了那光荣的战绩,我对战斗虽无半点汗马功劳,但想来是觉得荣幸的。 从山西境的黎城去河南涉县境的响堂铺,必须穿过东阳关。东阳关虽比不上迤...
一道战场,像一部灿烂的史书,那丰饶的页数里是蕴蓄着无尽的宝藏的。 这样,作为热心的读者钻研名贵的典籍,我们访问了神头岭。 神头岭在山西的黎城、潞城之间,赵店东南微子镇偏北太行山伸着拖脚的地方。是一九三八年三月十六日神勇的八路军歼灭倭寇的战场。迤南有比干岭,传说商纣亚父比干把心挖出来交给妲己之后,在这里买过“无心菜”。说是比干宰相心虽没有了,但若能挨过一百天之后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