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期来,就走到那座小石桥上。摸一摸桥石,竟像还带点热。昨天整天里没有一丝儿风。晚快边响了一阵子干雷,也没有风,这一夜就闷得比白天还厉害。天快亮的时候,这桥上还有两三个人躺着,也许就是他们把这些石头又困得热烘烘。 满天里张着个灰色的幔。看不见太阳。然而太阳的威力好像透过了那灰色的幔,直逼着你头顶。 河里连一滴水也没有了,河中心的泥土也裂成乌龟壳似的。田里呢,早就像...
住窑洞,越住越有感情。那种感情,该像“飞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吧,日子越长久,感情越深厚。不过也有些不同,窑洞仿佛是叫人看了第一眼就感到亲切,住了第一天就感到舒适的。窑洞的好处是简单朴素,脚踏实地,开门见山。我不知道历史记载的“采椽不刮,茅茨不剪”的尧舜居处到底怎样,因为年代太远了,没有办法亲自去住住;若拿紫禁城里的宫殿跟窑洞相比,老实说,我喜欢窑洞。 窑洞跟房屋不同。房屋要从...
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但是两个乞丐的影像总还生动地储存在我的记忆里,时间越久,越显得明晰。我说不出理由。 我小的时候,家里贫无立锥之地,没有办法,六岁就离开家乡和父母,到济南去投靠叔父。记得我到了不久,就搬了家,新家是在南关佛山街。此时我正上小学。在上学的路上,有时候会在南关一带,圩子门内外,城门内外,碰到一个老乞丐,是个老头,头发胡子全雪样的白,蓬蓬松松,像是深秋的芦花。偏...
荷姑她是我的邻居张诚的女儿,她从十五岁上,就在城里那所大棉纱工厂里,作一个纺纱的女工,现在已经四年了。当夏天熹微的晨光,笼罩着万物的时候,那铿锵悠扬的工厂开门的钟声,常常唤醒这城里居民的晓梦,告诉工人们做工的时间到了。那时我推开临街的玻璃窗,向外张望,必定看见荷姑拿着一个小盒子,里边装着几块烧饼,或是还有两片卤肉,——这就是工厂里的午饭,从这里匆匆地走过,我常喜欢看着她,她也时常注视我,所以我们总算是一个相识的朋友呢!初时我和她遇见的时候,只不过彼此对望着,仅在这两双视线里,打个照会。
真惭愧,我还没有见过长城。 记得六年故都,我曾划过北海的船,看那里的白塔与荷花;陶然亭赏过秋天的芦荻,冬天的皓雪;天桥,听云里飞,人丛里瞧踢毽子的,说相声的;故宫与天坛,我赞叹过它的壮丽和雄伟;走过长长的西长安街,与挤满了旧书及骨董的厂甸;西郊赶过正月十五白云观的庙会,也趁三月春好游过慈禧用海军费建造的颐和园,那里万寿山下有昆明湖,湖畔有铜牛骄蹇。东郊南郊都作过漫游,即无名胜,...
用了我有点苍白的手,卷起纱窗来,在那灰色的云的后面,我看不到我所要看的东西(这东西是常常见的,但它们真的载着炮弹飞起来的时候,这在我还是生疏的事情,也还是理想着的事情)。正在我踌躇的时候,我看见了,那飞机的翅子好象不是和平常的飞机的翅子一样——它们有大的也有小的——好象还带着轮子,飞得很慢,只在云彩的缝际出现了一下,云彩又赶上来把它遮没了。
不知在什么时候,金红色的太阳光已经铺满了北面的一带山峰。但我的窗前依然洒着绵绵的细雨。 早先已经听人说过这里的天岂不很好。敢就是指这样的一边耀着阳光,一边却落着泥人的细雨?光景是多少像故乡的黄梅时节呀!出太阳,又下雨。 但前晚是有过浓霜的了。气温是华氏表四十度。 无论如何,太阳光是欢迎的。我坐在南窗下看N.Evréinoff的剧本。看这本书,已经是第...
春间在汉口,偶赴武昌乡间闲步,看见野中有一大树,被人斩伐过半,只剩一干。而春来干上怒抽枝条,绿叶成荫。新生的枝条长得异常的高,有几枝超过其他的大树的顶,仿佛为被斩去的“同根枝”争气复仇似的。我一看就注目,认为这是中华民国的象征。我徘徊不忍去,抚树干而盘桓。附近走来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似是姐弟。他们站在大树前,口说指点,似乎也在欣赏这中华民国的象征。我走近去同他们谈话。 我说:“...
旅行在从前是行乐之一,但现在已变成一种实业。旅行在现代,确已比在一百年前便利了不少。政府和所设的旅行机关,已尽力下了一番功夫以提倡旅行;结果是现代的人大概都比前几代的人多旅行了一些。不过旅行到了现代,似乎已是一种没落的艺术。我们如要了解何以谓之旅行,我们必须先能辨别其实不能算是旅行的各种虚假旅行。 第一种虚假旅行,即旅行以求心胸的改进。这种心胸的改进,现在似乎已行之过度;我很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