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开的辎重汽车,在函谷关下被阻于弘农河窄窄的木板桥,我们便有了在灵宝车站改乘火车的机会。啊,阔别了八越月的火车,睡梦里都是汽笛的鸣声呢,像对人一样,热切地想念着。 时候是初冬,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十七日。 灵宝车站,北面正对着与铁道平行奔流东去的黄河;黄河水翻滚着混浊的泥浆,忿怒似的发着汹涌汩汩的声音。天气是阴沉的,傍晚时分而看不见夕阳,风不大却遍天弥漫着黄腾腾微细的...
这是岚生先生同岚生太太另一个故事。 说到故事,就似乎其中情节是应当怎样奇怪,怎样动人,怎样凑巧,才算数似的。但这仍然是个故事。要岚生先生做出一点不平常的事来给我们开心,那无可望。生活太平常了。 譬如剪发,我敢说你们中年过三十的太太当时就有不少是这样:先是老爷太太都对这返俗尼姑模样头,加以不男不女的讥笑,到后老爷每天出外去,为了这里那里无数的尼姑头勾动了心思,改变了...
今天镇上雨水特别好。如今雨又落了整三天。 河里水,由豆绿色变到泥黄后,地位也由滩上移到堤坝上来了。天放了晴水才不再涨。沿河两岸多添了一些扳罾人,可惜地方上徐黑生已死,不然又说镇上八景应改成九景,因为“沱江春涨”当年志书不曾有,或者有意遗落了。 至于沙湾人,对于志书上的缺点,倒不甚注意。“沱江春涨”不上志书也不要紧的,大家只愿水再涨一点。河里水再涨,到把临河那块沙坝...
“我都从不曾见过一次狼呢,”小四说。 我同样是从不曾见过的。但小四这孩子有一个乖脾气,譬如赖到你身上时,他说不吃过酸月饼,你就得说一个月饼发酸或到什么地方吃酸月饼的故事,他才会满意。他说不见过什么,你也说不见,那可不成。不见,总听过的,就说听的吧,也可以。一句话,小四赖到身上时,是要听故事,但这故事又得由他点,不依他办,那下一次再来做客时就不理。 今天是四月五号,...
在叔远的乡下,你同叔远同叔远母亲的一件故事。 天气变到出人的意外。晚上同叔远分别时,还约到明早同到去看栎树林里捕野狸机关,就是应用的草鞋,同到安有短矛子的打狗獾子的军器,也全是在先夜里就预备整齐了。把身子钻到新的山花絮里呼呼的睡去。人还梦到狸子兔子对我作揖,心情非常的愉快。因为是最新习惯,头是为棉被蒙着,不知到天亮已多久,待到为一个人摇着醒来时,掀开被看,已经满房光辉了。
军营中的上灯喇叭声音,在夏天时能使马听熟了也知道归回塞堡,入冬来,就只作了风的唿哨同伴,无聊无赖消失到那四面山林里去了。 天降了雪后,喇叭声音更低郁,住远一点的,就不能听到,这给了许多茅屋下面孩子的寂寞。 然而在军队中呆过的大人,就不闻号声,也能断出时间的。若尽靠营里喇叭打知会,那离营略远一点的地方就去不成了。指定...
若把我这退过伍的上士也算在一起,这一个院子里已住上六个丘八了。凡是有两个女人住的地方,那一片小天下就少有太平时;凡是有三个大兵的地方,那地方便终日杀气腾腾。我们这里,却是副爷有一倍,女人又属于副爷太太,热闹透了。并且,其他的,我还忘了算上那几人——因为我就永不知道那两间房住几人——那是些,有音乐天才,每天除了吹打弹唱以外少有休息的亲哥子弟兄,又是北京大学法科的学生。 这属于上帝...
近来人常会把一切不相关的事联想起来,大概是心情太闲散了。 白天正独自个,对到新买来的一个绿花瓶,想到插瓶中顶适宜的是洋槐。洋槐没有开,紫藤先到瓶中了。又似乎不能把洋槐白色成穗的花忘却。因槐花想到槐化镇,到夜里,且梦到在一个大铁炉子边折得一大束槐花,醒来了,嗅到紫藤的淡淡香气,还疑是那铁炉子边折来的成穗白色的洋槐花! 槐化镇,我住过一年半。还是七八年前的事,近来那地...
初八,按照历书上的推算,是个好日子,又值星期日,各处全放假,电影场换过新片子,公园各样花都开得正热闹,天气又很好,许多人都乘到这日来接亲。 沟沿的路警,两点钟一换班,每一个值班警察就都可以见到一队音乐队过身。就是坐在家里的老太们,也能时时听到远远的悠悠的喇叭鼓乐声。 “四老,今天是初八——?” 在馍馍巷东口的坪坝内的锯木人,名叫七老的,他仰起头来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