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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敌人的腹背进军

作者:丘东平 阅读:1994 喜欢:0

四月××日,我们新四军受点验的日子在岩寺,我们热烈地欢迎司令长官公署点验委员的到临,点验进行得很顺利——在全民族一致抗敌的旗帜下,在蒋委员长正确英勇的领导下,由过去被目为“暴民”“土匪”的地位变为正式的国防军,今天,新四军正式完成了这一段艰苦的然而很可宝贵的历史而负担起新的更伟大的任务,我们有着无上的快乐和光荣。

新四军着手进行改编到现在已将近半年了。新四军的指战员埋头于如何使游击队正规化这一课题,埋头于队伍本身的教育训练,成为新四军出动前夜的准备工作中最紧张的一环,我们的首长叶挺、项英各支队的司令员以至全军所有的指战员,我们全体一致以最高度的抗敌情绪工作着,生活着,把自己的全部生命投入于大时代的痛苦,大时代的兴奋里面,忘记了日子在一天天的过去,忘记了时间,为了充实我们的准备工作,为了完成我们新四军在东战场的伟大任务,我们要求有更多这样的让我们进行教育训练的紧张的日子,我们也确实地正在这样的日子中沉迷着,但日益严重的战局使我们时刻地在沉迷中猛然苏醒,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出动呢?人家这样迫切地质问着我们,我们也这样迫切地质问着自己。

我们不能充当一下无灵魂的,失去了机动性的准备者。中国人民窳败的武器,落后的战斗技术反抗日本帝国主义海陆空全副武装的“远征军”,中国人依着这艰苦,壮烈的运命一步步向着前面严重的阵地行进。在我们最高统帅蒋委员长的指令下,我们出动了,我们向敌人的腹背进军!

我们是新四军先遣支队。我们先遣支队的产生和出动曾经深深地震撼了新四军的全体将士的灵魂。在点验前后,军部动员了全体同志在所有的集会中用最充分的时间精力,来思考研究和先遣支队有关的一切问题。先遣支队的产生是我们新四军的一个尖端的富于刺激性的战斗意志的表现,先遣支队的出动更象征着我们新四军英勇的姿态以及它的热情如火的战斗企图,没有一个同志不愿意加入先遣支队,没有一个同志不以加入先遣支队为至高无上的光荣。

我永远不会忘记四月××日的晚上,我们战地服务团开了一个空前的盛大的欢送会,欢送我们随先遣支队出发的少数同志,平时最不喜欢说话的同志在这里作了非常生动的演讲,平时最不喜唱歌的同志在这里唱了歌,为热情所激发的女同志为了惜别,为了感慨自己不能加入先遣支队,慷慨激昂地在这里流了英勇的热泪。

我们战地服务团的同志参加先遣支队的有二十四人,我便是其中的一个,在名单宣布的那一天,我们二十四人立即成为全团的宠儿。平时为了工作关系比较不十分接近的同志也成为了最投契的朋友。我的房子里经常有不少的同志堆着在对我问讯,握手,要求在本子上题字,和我讨论问题,问我的身上还缺少些什么东西,这个热烈的日子几乎变了我的沉郁、寡言的性格,我竟然成为了他们之中和霭可亲,为他们所深深地爱好的一个同志,一个朋友。

那天晚上,白丁同志在我们二十四人的首次集会中对我们作了严肃的令人深深地感动的讲话,他勉励我们要坚决、沉着,和皮革一样的韧,他预言我们以后在战斗所必将遭遇到的艰苦的情景,他要求我们如果一旦落在敌人的手里要如何的拿出从容、刚果的态度,如果至死不变的保持我们中华民族儿女的姿容……

我们从岩寺出发是在二十七日的早上,一声哨子使我们离开了团部,团部的门口老早就给欢送日的同志拥挤着,我们从那里走出,一个个和他们挨着身子。热烈的歌声像火似的从女同志的队伍中点燃起来,迅速地烧遍了整个的欢送队伍,第五队(儿童队)放起爆竹来了。歌声跟着爆竹的燃放而逐渐升高,同志们的高涨的情绪再不能低扼了,这是从生命中迸发出来的歌声,这歌声紧压着我,叫我的灵魂屡次的从这紧张的行列中狼狈地逃出,我仿佛这时候正要求着获得一点宁静,好让我慢慢地思索,因为我实在太受感动了,我有许多话要告诉我不能一一握手道别的朋友,我需要说得更正确些,更标准些,使他们更相信这些……

我们二十四人从岩寺出发到××和先遣支队的队伍汇合,那天下午,项英同志对我们先遣支队全体作了最后一次的训话,又和我们拍照。——我们先遣支队终于健全地产生出来了,而且就要出动,项英同志在他的筹划的工作上应该已经告一段落,在猛烈的太阳光下,用了两个多钟头的长时间,流着满脸的汗,他胜利地完毕了他的博学有力的训话。

陈毅同志把先遣支队的司令员粟裕同志和政治主任钟期光同志介绍给我们。——这位司令员是一个壮健矫捷,三十岁左右的汉子,过去游击队的一个很出色的干部。他生长在湖南,十五岁离开了家乡,参加革命直至现在,在新四军成立后,被任为X支队副司令,现在被选授为我们先遣支队的司令员。

钟期光同志也是一个湖南佬,他生长在平江,学生出身,在中学毕业,十五年参加了革命直至现在。现任本军X团政治主任,这次军部把他调充为先遣支队的政治主任。中等身材,态度真挚,常常对人家点头行礼,不脱学生的故态,是一位结实勇猛的少年人。

这一天的晚上,军部突然有命令下来了,为了适应战斗的环境,我们服务团只能以八个人参加先遣支队,这八个人所必具的条件是:要懂得江浙的土话,要熟悉江浙的地理,要有壮健的能够刻苦耐劳的体格。我们的队长和司令部商量的结果指出了八个人,除去了十六个人。我的名字被除去了。我质问我们的队长我所以被除名的原因,他说,团长已经答应我参加先遣支队,组织部长也允许了我,但政治部主任却不肯我走,要把我留下来。这里我得谢谢第X支队司令员陈毅同志,因为他帮助我达到了我的志愿,这天晚上我到第X支队司令部找陈司令员,两次都碰不着,我只好留一封信给他,说明我的志愿,我正式地表明我是一个通讯员,我负有“重要”的任务,有伟大的历史使命的先遣支队的出动以及它以后如何在敌人的前后左右进行工作的情形,我非常迫切地要求了解。我又提出我的另一个工作条件,我懂得一点日语(不管我的日语如何蹩脚,我这时候必须同样提出)可以做一点敌军的宣传工作。第二天我和陈毅同志见面了。他微笑地对我说,“不错,你这个通讯员实在非跟着走不可……”他于是为我写了一封信给政治部主任,说明我不能回去的理由,我终于胜利地从十六个人的队伍中转入八人的队伍里面,八个人变成了九个人。

我们出发到现在已经有三天了。第一天我们乘汽车,昨天开始了步行,从昨天起两天中我们一共走了一百三十五里,为了防御空袭,队伍停止掩蔽共五次,一路上和我同行作长途送别的陈毅同志对我们训话两次,粟裕司令训话三次,内容包含先遣支队的任务,战术,统一战线的实践,行军间的卫生,防空,纪律,八项注意以及一点一滴小问题,(此外还有我担任的日语)训话中一大半采用了所有当时当地发生的现实材料,这无微不至的教育和学习几乎占据了我们生活的全部(即使在行军中也是如此)一点不正确,不纯净的观念和行为都不能在我们的队伍中留存,高度的抗战情绪和英勇,牺牲,坚苦,奋斗的精神在我们的队伍中洋溢着。我被挟在这样的一个队伍的中间,每天面对着太阳,踏着赭红色的美丽的土壤,陪伴着杜鹃悲鸣,鲜花遍野的深春的景色,向东迈进。我现在成为了怎样的一个人呢?我用着最高的喜悦,告达我所有远隔在异地的同志,朋友,我非常光荣地充当了新四军先遣支队的一员,身上和所有全军的同志一样非常摩登地用绿色的树枝作着防空的伪装,有时候我像小孩子似的唱着歌,有时候却为严肃凛然的气氛所笼罩,使我坚实地敛束着身躯,由于一种坚不可破的自信心和自尊心所激发,我深深地体会到自己对于祖国的忠诚和虔敬,在这时候,我独自个沉默下来了,在这献身于战斗的神圣的大道上,我微笑地,偷偷地独自昂头挺胸的走起了规规矩矩的正步……

一九三八年四月三十晚上,离火线还有七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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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丘东平(1910.5.16—1941.7.28),革命作家、诗人,原名丘谭月,号席珍,广东海丰人。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积极宣传抗日救国,1934年,在上海参加左翼作家联盟。1936年7月,和鲁迅等63人共同发表《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随叶挺转战江南,历任新四军一支队政治部工作科科长(兼任一支队司令员陈毅的秘书)、中共苏南工委委员。1941年初任鲁迅艺术学院华中分院教导主任,7月24日晨,遭日伪军袭击,于战斗中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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