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击
这里有一个很小的然而颇为漂亮的胜利,是我们的粟裕同志,先遣支队的司令员亲自带领着四个班,去打得来的。这是我们新四军最初出马的第一战,同时也是最初第一次的胜利。
我们的先遣支队胜利地完成了“先遣”的任务,和我们的第一支队汇合之后,已经结束了。粟裕同志自己还没有归队,他暂时带领着X个连在进行着比“先遣”更进一步的活动,他一刻也不停的计划着,工作着,带着满身强大的战斗情绪和难以捉摸的机动性,——部队一到了他的手里总是变成了一条蛇似的活泼地卷旋着,挺进着。
这一次我没有跟着他一道走,我已经给调到政治部来了,不然我一定也是那壮丽的战斗画景里面的若干战士之一个,当听到这一次胜利的消息的时候,是免不了要觉得有点遗憾的。粟裕,——一个壮健,勇猛的布尔什维克,在过去的十年战争中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勇士,他每一次在我们的队伍的前面站出来,总是和蔼地坦然地把着微笑,好像把所有的问题都处理完毕了似的充满着安静和快乐,他的和蔼而坦然的微笑获得了我们铁一样的坚的信心,只要和他站在一起,我们相信一个再难攻破的难题也可以迎刃而解。现在我虽然离开了他,但是只要一想起他,他的整个影子就在我的眼前完全显露,我知道他在那短短的四个班的行列中是站在怎样的一个位置上面,在和敌人相见的时候他是怎样一种姿态,——这些对于我似乎都是非常熟悉的了,同时也正如他的微笑一样的显明……
“你们的队伍昨天跟鬼子兵开火,已经把鬼子兵打垮了!”
当我们行军过××的时候,那边的老百姓这样告诉我们,——第X连的一个战斗员也曾经告诉我们这个消息,然而都只是简单地说一说,我们不能明白这个战斗的始末,虽然我们很高兴,但是我们的高兴没有内容。
二十二日我们从XX抵达了XX那个村子,和司令部的一部分同志汇合。因为下着雨,路又难走,这天的七十五里的行军似乎特别吃力些,一抵达宿营地就躺下来休息了,很快地进入了睡梦,不过一霎时就为一阵嘈嚷声所惊醒。
原来是有一位参加过这次战斗的同志走进我们的房里来了,他立即受了许多同志的包围。
这是政治部的一位工作人员,有着一种奇怪的性格,不喜欢回答我们的询问,他要用对于这一次战斗的轻视或不以为意表示他的骄傲,他只是说,日本香烟是浓烈得很,他不怎么高兴抽,抽一根丢两根的丢完了;那罐头菜是那样又咸又甜的,闻一闻就抛进河里去了,不想吃,……我们问他,我们是怎样帮敌人战斗起来的呢?详细的情形又怎样?他再也不回答了。直于第二天下午我们碰到了民运科长王XX同志,才能满足地听完了这个故事,——王同志也是参加这次战斗的一个。
“情形很简单得很,”王同志这样说,“几天来我们在XXX至XXX一带的地区套圈子,破坏了不少处铁路和公路,完成了我们的任务。粟裕同志在前天召集了一个干部会,讨论这样的一个问题:现在就回去好呢?还是打一打好?……结果是主张打一打”。
“几天来下着大雨,风也很大,路滑得要命,许多战斗员都走不动了,走三步跌两跤,是不能执行战斗的。我们只好在同行的X个连中提出了四个班,条件是要能走得动(能够战斗),在那天下半夜三时出发,走了五个钟头,这些所谓能走得动的也只能走了二十五里。”
“雨停了,发着大雾,风还是猛烈地在吹着。我们的衣服都湿透了,不过还不怎么冷。八时三十分,我们要通过一条(从镇江到南京去的)公路,我们知道在这条公路上也许要和敌人发生遭遇,但是队伍还是很松懈的走着,仿佛无论怎样都不能从疲惫中摆脱开来,可以说一点准备也没有。侦察员和尖兵队离公路还有八百米突之遥,公路上就发现了一辆卡车,是从镇江方面向南京开去的,车上站着八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这辆车很快的开过去了,车上的日本兵有没有看见我们不知道,我们只好眼巴巴望着他们疾驰而去的背影。怨责着为什么不先早不跑得快些。——但是突然又有一辆卡车开来了,这时候我们的侦察员,尖兵队和公路的距离在五百米突左右,这个距离还是太远些,不过他们再不能客气了,很快地开了一阵排枪,向那狂奔而来的卡车作了猛烈的逆袭,卡车前面的玻璃立即破碎了,但是还不能把它完全解决下来,卡车依然继续狂奔着,到了半里的地方才着了火,停歇下来。”
“这辆卡车,起初看不见那上面有一个人的影子,停下来之后才发现从那上面跳下了四个日本兵,这四个日本兵一点也不想抵抗,只顾着逃命。他们的个子都很强壮高大,不像我们平常所说的日本矮子那么矮,穿着皮靴,在公路上跑起来比一匹马还要快,我们有三个战斗员去追他们,怎样都不能追得到手。”
“这时候,从那低矮的山冈的背后发出了一阵沉重的音响,——我们知道又有车辆来了。公路逶迤地绕着那低矮的山冈边走,因为太弯曲的缘故,坐在车里的人不容易扩张视界,而且是在大雾的笼罩中,……风是太大了,车行的音响是沉重而嘈杂的,坐在车里的人恐怕已经像得了大病似的陷在迷离困惑的状态里面,一里内的枪声都不能惊醒他们,这样他们只好不避前车的覆辙,为着满足我们迫切的期待而匆匆地开来了!”
“这样大的声音,恐怕是装甲汽车来了!”
“装甲汽车也得把它打下来呵!战斗员们这样叫。”
“现在一切都布置好了,为着要对付这辆音响很大的汽车,我们在公路边的低地里埋伏了一个排,还有一挺机关枪和他们配合着。于是那音响很大的汽车在我们的前面出现了,那不是什么装甲车,却意外地是一辆又肥胖又漂亮的黄褐色包车。”
“机关枪和排枪一齐地响了,弹丸像一道急激的流水似的完全灌注在那包车的里面,于是决定了这包车最终的运命。”
“那包车停了下来,晕迷地痉挛地把头部猛撞在路边的河浜里。有两个日本军官从车里开开了车门钻出来,从公路边冲上去的战斗员开了一枪,击倒了两个中走在后面的一个。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又壮又强高大的第一等大块头,他穿着黑皮长靴,带着军刀,还有一支漂亮的手枪在手里拿着。他一点也不惊慌,非常沉着地在作着反抗。这时候来了我们的一个侦察参谋,他个子短小,身体瘦弱,但是他有着过人的勇敢。他用的是一支匣子枪,但是子弹已经开完了,—和那日本军官接近就立即进行痛快直截的搏斗。日本军官不断的开枪对他射击,直到子弹尽了还不曾击中他,而他们的博斗依然是势均力敌的进行着,两个人扭成一团。日本军官壮大,我们的参谋短小,显然于格斗上是处在不利的地位,多谢江南道路雨后烂泥糊,两个纠缠之间一齐跌在水田中,首先我们的参谋于下水时就吃了几口泥水,但是挣扎间很快转为优势,皮靴呢衣装备齐全的皇军军官简直在泥田中无用武之地,而我们新四军草鞋短裤布衣的参谋就大得便利,因地制宜变成十分敏捷转动自如,强盗军官就自知不济了,才终于拔出了他的军刀,——日本的军刀是世界上有名的。那并不是一把摆样子的指挥刀,而是一把又长又锋利的单面剑。从相距不到十米突的地方我很清楚地在看这一幅激烈紧张的画面,我的灵魂几乎要被那雪亮的军刀所劫夺,——我想,这个搏斗的结果是怎样的呢?现在是全凭这一把军刀来作最后的决定了……”
“然而我们的侦察参谋,他是非常冷静地在等待着,当他强大的对手举起了军刀向着他的脖子砍的时候,他竟能确实无误地执住了那日本军官的两腕,从而把那军刀攫夺在自己的手中。”
“那日本军官的左颊一连中了三刀,他倒下了,这就是土井中佐大日本皇军的联队军需长,于是一命呜呼,……却还有更紧张的的战斗声面在后一秒中延接上来,这时候,从镇江方面继续又开来了三辆卡车。”
“我们的战斗员快乐得发狂似的叫着:
‘没有问题,这汽车是好打的呵……’”
“三辆卡车鱼串地迎面驶来,这优良的目标几乎叫我们的射击手不能在它们之中再作何种选择。这一次是敌人对我们先开枪,因为他们一进入境界,最初就看清我们干出了些什么事情。不过战斗还是依照着原来的程序发展下去。”
“一阵猛烈的枪声过后,三辆卡车停止了两辆。这一次我们的战斗对手增加至三十五名以上。他们有着一个战士所必具的坚定的决心和机警。他们尽速地摔下了车上的木箱和包裹,然后从车上跳下来,依据着木箱和包裹作为工事,和我们作勇猛的战斗……”
“从截击敌人的第一辆卡车起——凭着大风浓雾的有利条件而得以使战斗继续延长至一个钟头之久。这之间,有一辆后到的汽车看见势头不好,很快的掉头开回去了,……从这时向东不到十五里远就是镇江,那里正有强大的敌人屯驻着,粟裕同志很审慎地制止我们在此地再作逗留。”
“空气从紧张中弛缓了下来,打破了油缸的汽车在燃烧着,碎烂的木箱,罐头,文件,包裹,战死了敌人的尸首,散乱地抛掷着。这次战斗的结果我们牺牲了两个战斗员;缴得了敌人的三支匣子枪,十一支步枪,一支从那日本军官的身上夺来的漂亮的手枪,还有军服,文具,鞋子,罐头食物,以及不少的慰问袋,香烟是很好的,那牌子在中国还不曾见过,香烟盒子的上面印着‘御赐’两个金字;除了少数被逃脱的以外,他们的伤亡在二十五名以上。”
“当我们离开那公路的时候。公路上一片寂寞,情景是惨淡得很。我们连日不断的跑路,又经过了战斗,身体太疲困了。现在增加了这么多的战利品在身上,几乎再也跑不动,在离开公路不到五里远的地方就歇息下来,把战利品分一半给群众。这时候我们听到从公路方面发出了连串不断的炮声和机关枪声。——后来据群众的报告,我们从公路开走之后,还不到二十分钟。就有大队的敌人开来了,有三百多的马队,有七辆坦克车。”
一九三八年六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