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们是动物,有一个会死的身体,所以我们也就有被杀的可能,一般的人当然是不喜欢被杀的。我们有一种追求智识和智慧的神圣欲望,可是我们一旦有了智识,因而便产生各人不同的见解,争论也就此产生。在长生不死的神灵世界里,争论是永不会停止的,如果有异见的双方都不肯认错,我真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它。在人类的世界里,便不同了,争论者的对方便是他的眼中钉——越看越觉得看不顺眼,他自己的论据也越觉合理——...
因为我们有这么个会死的身体,以至于遭到下面一些不可逃避的后果:第一,我们都不免一死;第二,我们都有一个肚子;第三,我们有强壮的肌肉;第四,我们都有一个喜新厌旧的心。这些事实各有它根本的特质,所以对于人类文明有很重要的影响。因为这种现象太明显了,所以我们反而不曾想起它。我们如果不把这些后果看清楚,便不能认识我们自己和我们的文明。 人类无论贵贱,身躯总是五六尺高,寿命总是五六十岁。...
看起来现在的军人是代替了放浪者而成为人类的最高理想人物了。我们不要那种任性的、无从捉摸的、难于测度的自由人,而要合理化的、有纪律的、受统制的、穿制服的、有爱国心的工人,要在有效的管理和组织之下,五六千万人所结成的一个民族能共同信仰同一种主义,皈依同一种思想,喜欢同一样的食物。关于人类的尊严,我们有二种相反的见解:一种以放浪者为理想;另一种以军人为理想;前者认为保持其自由和个性的人,是最崇高的...
今日世界上的人类有些是生活在民主主义的国家里,多少受社会变动的影响,有些是生活在共产主义的国家里,逐渐回向民主的理想,有些是生活在朝不保暮岌岌自危的独裁制度里。但不管他在何种情形之下,个人的生活依旧是一个整体,虽受着时代潮流的影响,总还保持其个性。 哲学以个人为开端,亦以个人为依归。个人便是人生的最后事实。他自己本身即是目的,而绝不是人类心智创造的工具。世界最伟大的不列颠帝国,...
中国人都憎恶“逻辑的必要”那个名词,因为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世事之中无所谓逻辑的必要。中国人对于逻辑的不信任,起点于不信任字眼,再进而惧怕界说,最后则对一切系说、一切假说表示天性的憎恨。因为使哲学派成为可能者,都是字眼、界说和系说的罪恶。哲学的腐化起于对字眼的偏见。中国作家龚定庵说,圣人不说话,有能为的人才说话,愚人才会做辩论——其实龚氏本人就是一个最好做辩论的人,但他仍说这句话。
和逻辑相对的有常识,或更好一些的说法:还有近情的精神。我以为近情精神实是人类文化最高的、最合理的理想,而近情的人实在就是最高形式的有教养的人。世人没有一个人是完美无缺的;他只能力争上游去做一个近乎情理的生物。我正期待着世界上将有一个世人在个人的事件上,并在国家的事件上,都会得着这个近情精神之鼓舞的时期。近情的国家将生活于和平之中,近情的夫妻能生活于快乐之中。在我替我的女儿挑选丈夫时,我将只有...
人类的放浪者怎样开始去爬上文明的山巅?他的远大的前程,或他的发展中的智力,事先可有一些什么征兆?这问题的答案,无疑地便是人类有一种嬉戏的好奇心,他开头就用他的双手去摸索,把一切东西都翻过来考验研究,像猴子在闲逸的时候把同伴的眼皮或耳朵拨开来,捉一捉虱,或竟是无目的地翻着玩玩。你到动物园去看一对猴子在彼此玩弄耳朵,便可意会到一个牛顿或一个爱因斯坦的前程。 人类以手去做嬉戏摸捉的活...
一个年轻的朋友写信问我:“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回答他:“做一个战士。”另一个朋友问我:“怎样对付生活?”我仍旧答道,“做一个战士。”《战士颂》的作者曾经写过这样的话:我激荡在这绵绵不息、滂沱四方的生命洪流中,我就应该追逐这洪流,而且追过它,自己去造更广、更深的洪流。我如果是一盏灯,这灯的用处便是照彻那多量的黑暗。我如果是海潮,便要鼓起波涛去洗涤海边一切陈腐的积物。
这些时候我住在朋友方的家里。有一天我们吃过晚饭,雨已经住了,天空渐惭地开朗起来。傍晚的空气很凉爽。方提议到公园去。“洋车!洋车!公园后门!”我们站在街口高声叫道。一群车夫拖着车子跑过来,把我们包围着。我们匆匆跳上两部洋车,让车夫拉起走了。我在车上坐定了,用安闲的眼光看车夫。我不觉吃了一惊。在我的眼前晃动着一个瘦小的背影。我的眼睛没有错。拉车的是一个小孩,我估计他的年纪还不到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