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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第二道战壕里

苦战两日夜,好容易保全了性命,由第一防线退换到第二道战壕里时,身体已经不是我们自己的了。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天地好象在打旋转。浑身上下,活象橡皮做的,麻木,酸软,毫无力气。口里枯渴得冒出青烟。什么都不想了:无论是鲜鱼,大肉,甘醇的美酒,燕山花似的女人……

“天哪!睡他妈的一礼拜!……”

铜板,光洋,飞着,滚着!……我们任情地说,任情地笑……

连长怪生气的,他作出那赶鸡鸭似的手势,恨恨地钉着我们;值星官拿着皮鞭子在空中挥舞着,但不敢打下来。我们,似乎也越干越有劲。谁理他呢?这个时候,我们是应该骄傲啊!

这引诱力,的确大得怕人啊。在往常,谁还敢呢?当我一个一个去推醒那些睡死鬼的时候,只要他们会意了我的手势,没有一个不笑嘻嘻的。他们会拚死拚活地爬起来,想什么的,不想了;欲哭的,也不哭了;十多个人都抱着枪,跟着我围上一个小小的圈儿,外加上那一群不惯这玩意儿的看客。是啊,大家是要借此可以将目前的痛苦忘却呢!

等着正有人准备答话;突然——一颗巨大的炮弹飞过来,在离战壕三四丈远的荒场炸裂了!我们的心头立时紧急着,连长接着便发疯似地怒吼起来:

第二道战壕和前线相差不过一里多路,敌人的流弹时刻还可以飞到我们的面前。在炊事兵送上午饭的时候,官长们再三嘱咐我们:无事不要自由走动,好好地养养神,等候着第二次上前的命令。

班长感到非常扫兴,掉过头来,又:

特务长走过来,我们笑着向他点点头,邀他也参加一注;排长走过来,我们不理;最后,连长和值星官也都不放心地跑来了。

然而,躺下来,又睡不着。脑子里时刻浮上来一些血肉模糊的幻影,刺骨的疼痛,赶都赶不开。有的弟兄们,偶一睁开眼睛,寻不见他那日常最亲切的同伴了,便又孩子似地哭将起来。

我们暂时停住了,都想趁这机会向他放肆反攻几句,气气他;可是,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声音都是那么悲惨的,然而又不能制止。象有一根无形的带子,牢牢地,凄切地系住着大家的心!

场面最初是很小的。因为在上火线的前一日,每个人发了两块钱的借支,阵地上没有东西买,还留着;后来便渐渐地干得大起来了。

互相对抗了一会,默然地;终于,连长软下来了。他战声地向我们解说着:在火线上,这样干是太不应该的!营长和团长知道了,一定要责罚他,这无异是和他连长一个人作对!……加以,敌人时刻都在注意我们的阵地,几十个人挤成一道,恰巧是给了敌人一个大大的目标!

之后,仍旧各自躺将下来,在那肮脏的稻草和泥土上,睡的睡,哭的哭;或是举着那带血的眼睛,失神地钉住着惨白的云天,想念着家乡,故旧……

“黄文彬,你呢?”

“鬼话啊,妈的!”低声的,这是照例的反驳。有的甚至于还故意装做不屑听的神气,哼着鼻子,意思是:“在火线上啦!妈的,我比你大!……”

“鬼东西!”班长会意了。

“还不散开!枪毙!不听话!

“谁做宝官呢?”

“没有心思啊!班长。”李金标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随即伸手到裤裆里捉出一个蛮大的白虱来,送到嘴边咬碎了。

“李子和呀!你死的苦啦……”

“喂!来呀,李金标!”张班长睡不着,无聊地爬起来了,叫着,“猜拳吗?”

“刘国杰呀!……你妈妈前几天还写了信来叫你回去啦!……”

“不,班长!”我说(我的嗓子是沙的),“猜拳不够味儿,让我去把第三班的那几个睡死鬼叫来……”我无力地举起手中的洋瓷碗,骄傲地笑笑。

“不要闹,”我说,“让张班长来!”

大家一窝蜂似地散开了!我连忙偷偷地摸着那只洋瓷碗,望张班长做了个鬼脸儿,提着枪,便轻轻地爬到了战壕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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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第二道战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