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狐步舞

二

“回来了吗？”活泼的笑声，一位在年龄上是他的媳妇，在法律上是他的妻子的夫人跑了进来，扯着他的鼻子道。“快！给我签张三千块钱的支票。”

“上礼拜那些钱又用完了吗？”

瞧了她一眼便签了。她就低下脑袋把小嘴凑到他大嘴上。“晚饭你独自个儿吃吧，我和小德要出去。”便笑着跑了出去，碰的阖上门。他掏出手帕来往嘴上一擦，麻纱手帕上印着tangee。倒像我的女儿呢，成天的缠着要钱。

汽车前显出个人的影子，喇叭吼了一声儿，那人回过脑袋来一瞧，就从车轮前溜到行人道上去了。

忽然门开了，“你有现钱没有？”刘颜蓉珠又跑了进来。

开着一九三二的新别克，却一个心儿想一九八零年的恋爱方式。深秋的晚风吹来，吹动了儿子的领子，母亲的头发，全有点儿觉得凉。法律上的母亲偎在儿子的怀里道：

刘有德先生心里好笑，这娘儿俩真有他们的。

儿子是衣架子，成天地读着给gigolo看的时装杂志，把烫得有粗大明朗的折纹的褂子穿到身上，领带打得在中间留了个涡，拉着母亲的胳膊坐到车上。

儿子在父亲吻过的母亲的小嘴上吻了一下，差点儿把车开到行人道上去啦。

不说话，把手里的一叠帐交给他，便拉他的蓝缎袍的大袖子往书房里跑，把笔送到他手里。

上了白漆的街树的腿，电杆木的腿，一切静物的腿……revue似地，把擦满了粉的大腿交叉地伸出来的姑娘们……白漆腿的行列。沿着那条静悄的大路，从住宅区的窗里，都会的眼珠子似地，透过了窗纱，偷溜了出来淡红的，紫的，绿的，处女的灯光。

一抬脑袋，小德不知多咱溜了进来，站在他旁边，见了猫的耗子似的。

一只刚用过蔻丹的小手早就伸到他口袋里把皮夹拿了出来！红润的指甲数着钞票：一五，一十，二十……三百。“五十留给你，多的我拿去了。多给你晚上又得不回来。”做了个媚眼，拉了她法律上的儿子就走。

“蓉珠，我们上那去？”

“爹！”

“是我要钱。姨娘叫我伴她去玩。”

“拿钱。”

“我说……”

“干吗？”

“姨娘打电话叫我回来的。”

“她怎么会叫你回来问我要钱？她不会要不成？”

“可惜你是我的儿子。”嘻嘻地笑着。

“只有……”

“你说什么？”嘟着小红嘴。

“你怎么又回来啦？”

Neon light伸着颜色的手指在蓝墨水似的夜空里写着大字。一个英国绅士站在前面，穿了红的燕尾服，挟着手杖，那么精神抖擞地在散步。脚下写着：“Johnny Walker：StillGoingStrong.”路旁一小块草地上展开了地产公司的乌托邦，上面一个抽吉士牌的美国人看着，像在说：“可惜这是小人国的乌托邦；那片大草原里还放不下我的一只脚呢？”

“随便那个cabaret里去闹个新鲜吧；礼查，大华我全玩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