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

九

陶太太“一定要怎样”时，确是“要看是什么时候”的。

暑假到了，她忽然要“怎样”起来。

陶祖泰随便问一句，便像疲倦极了瘫在一张椅子里。“买的。”陶太太笑着说，又指着一只小巧的白铜水烟袋，“这是给妈妈的，……”

陶祖泰瞪直了眼睛对他夫人看，立即怀疑到夫人和朱先生之间早有预定的计划；并且他又猜想这一切大概全是朱先生出的主意。他觉得夫人太可怜而姓朱的太可恶，他摇着头，叹一口气，低声然而坚决的说：

陶祖泰却毫无笑意。他懒懒地坐下了，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夫人和孩子。他觉得夫人这次兀突的举动颇可“研究”。可不是，朱先生也要回去？然而夫人的侄儿也要回去，自然一路走了，那又似乎并无“可疑”。

陶太太很扫兴似的说，便停止了手里的包扎工作。

陶太太带笑问她侄儿道：“当真不会么？”

陶太太听了，心里好像一跳；她纳闷地想道：“怎么都要放暑假的！”

陶太太像孩子似的笑起来了，她觉得丈夫真“好玩”，老是像在那里做梦。

陶太太一边包扎东西，一边说：“买船票，我弄不来，要你去。宝宝是不用票的。”

那时至多三点钟，等到陶祖泰“下班”回家急忙赶到黄家时，八圈牌已经打过了。陶太太赢进了一些，刚刚抵过侄儿的输出。

那天晚上，远房侄儿在陶家吃饭。陶太太听着丈夫和侄儿谈着“船票买了没有”那样的话，忽然心里又一跳。从不计算“明天如何”的她忽然也计算起来了。她觉得从此她的日子要变成天天是星期一；朱先生也是三四天后就要走的。

那一天，不是星期六，忽然那位远房侄儿来了，说是学校放暑假，三两天后他回上海；这话从陶太太的东耳朵管进去，马上走西耳朵管出来了。

迟疑了一下，侄儿这才红着脸回答。

牌局解散，大家闲谈；朱先生说起学校放假，过几天他就要回家乡去——在沪杭路一带。

每逢星期六朱先生过江来，极早也得六点半，所以总是先到黄家。三四个月来，朱先生来陶家“拜访”，这还是第二次呢。

朱先生看见有客，似乎有点扫兴，但寒暄几句以后，他又兴高采烈地说道：

朱先生的声音大概街上都听得。

朱先生大声叫着，拉住了那位侄儿的臂膊。

月底发薪水，还有十来天呢！你呢？”

她立即说：“我也要回上海去看看妈！”

侄儿还没走，不料又来一个客，是朱先生。

但是第二天陶太太就去买了许多东西，都是带回上海去的。陶祖泰“下班”回来，看见夫人和孩子正在一样一样打开来重新包过。

“零件太多了，恐怕你的侄儿不便带呢！”

“那么，只好等到月底。”

“爸爸，糊涂。妈妈和宝宝回去。”孩子也拍着手叫着。

“我自己带去。”

“我没有本钱。”

“我不会。”侄儿推托。

“怎么？你要回去？”陶祖泰这才感到意外，从椅子上直立了起来。

“巧极了，陶太太，令侄也在，黄太太想来也没出门，刚刚四个人，去打几圈。”

“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哦！”陶祖泰随便应一声，过一会也就忘记。

“哈哈，不是昨晚上我说过么？”陶太太抿住了嘴笑着。

“呵呵哈！笑话！怕什么！本钱你姑妈有！”

“呵——哎！”陶祖泰从沉思中惊醒。“船票么？我没有钱。

“什么话！年纪青青，没有个不会叉麻雀的！”

“买了东西，——让我算算，噢。路上零用是够的。”

“东西都买好了，——又要等到月底！”

“不过，恐怕你的侄儿等不到那么久。”陶祖泰沉吟了一会儿说，他忽然又在“研究”到底是让夫人回去好呢，还是不让她回去。他的“研究”还没结果，不料夫人忽又高兴起来，说道：

“不要紧。他等不及，让他先走。朱先生不定哪天走，要他多等几天想来会答应的。”

“不！还是同你侄儿一路走。船票钱，我去试试，预支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