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曲艺

双反

甲　您好？二哥！听说您有点保守？

乙　您好？听说您有点浪费？

收买废品：旧衣服，烂棉花，报纸，书本儿……

甲　钱都在上半月花光了嘛！

甲　那！上半月一买糖葫芦就买十斤，是谁吃了？新袜子，新鞋，新汗衫，是谁穿着呢？

甲　那好办，他们一嚷饿，我就说：喝点凉水！

甲　这是知心话！给家里买桌椅，榆木的槐木的也将就了；给国家机关买，那行吗？

甲　越说，咱们哥儿俩越投缘！可是，让我伤心哪！

甲　比方说，您星期天要是看我去，正赶上我们吃炸酱面，我能说：添双筷子，一块儿吃吧？不能！绝对不能！那丢人！我总得请您下个小馆儿，哥儿俩喝四两！不是吗？

甲　我有痔疮，还不得照顾点？这还是小事，我一买东西就受批评！

甲　我刚才是打个比方，今天不巧，正赶上下半月，不行！

甲　我冤枉！

甲　我买的贵，东西好嘛！能够不贵？为国家办事，能够不认真吗？

甲　您圣明！给家里买沙发，有一套也许行了；给国家机关买，不买三十套，四十套的行吗？

甲　小二，脱皮鞋！小三儿脱汗衫！卖！

甲　啊！看着头晕！说我别的还好，偏偏叫我败国子！

甲　哥儿俩拉拉手！

甲　哎哟！您不保守啊！

甲　几张？五百多张！

甲　光着点健康！无论怎么说，家里的事总容易办，机关的事就更不简单了。您就说，我拿几张信纸上厕所都不行！

甲　他们给我贴了大字报！

甲　他们一提意见，我就叫进废品公司的人来。（摹仿吆喝）

甲　不是，是败国子！这谁受得了！

甲　不是说我买的贵，就是说我买多了！

甲　不够，再吸点新鲜空气！

甲　上哪儿？

乙　饭馆儿！

乙　非红木、楠木的不可！

乙　那行吗？

乙　那么，下半月孩子饿了怎么办呢？

乙　那么多张？

乙　贴几张也没关系！

乙　败家子！

乙　谢谢您！咱们马上就走吧？

乙　要不怎么我冤枉呢！

乙　真难！

乙　我也冤枉！

乙　怎么？

乙　怎么？

乙　干吗？

乙　小孩儿们同意吗？

乙　对！都冤枉！

乙　对！不喝凉水就光脚丫儿，不吸新鲜空气就光脊梁！

乙　对呀！

乙　大概是不行！

乙　咱们办事老想着国家！

乙　凭您的机关里，六十套刚刚象个样儿，不是吗？

乙　下半月怎么不行？

乙　我的委屈也不比您的少！

甲　也给您贴了大字报？总不会有那么多张吧？

乙　没有？两千多张，张张有我！我连东南西北全不认识了！

甲　都说您什么来着？

乙　主要地管我叫绊脚石！

甲　什么绊脚石呀？

乙　社会主义的绊脚石！说我顽固透顶，永远不看新事儿！我平日总以为自己是磨刀石呀，怎么成了绊脚石呢？

甲　冤枉！

乙　我忠心耿耿，每件事都先找根据，以前办过的咱办，以前没办过的，不办！

甲　对呀！办事应当稳，不该冒进！

乙　办事我得先定计划。

甲　当然！

乙　一个计划我得定半年八个月，他们说我故意磨洋工！

甲　欲速则不达，胖子不是一口吃的，他们急什么呀？

乙　是呀！还有奇怪事儿呢。您就说，水管子坏了，也贴大字报。好，修吧！我正定计划，找人估价。您猜怎么着？

甲　怎么着？

乙　估价的人还没来到，一瞧，修好啦！

甲　谁这么爱多管闲事呢？

乙　青年干部们！这是我的事，他们闲闲不好吗？破坏我的计划，不合办事手续，我还没签字盖章，水管子修好啦，这怎么交待呀？

甲　简直没法说！

乙　我是绊脚石？这是谁绊谁的脚呢？下了班不说休息休息，越俎代庖修水管子，这是无组织无纪律呀！

甲　得啦，别伤心啦，哥儿俩喝四两去！

乙　您不是下半月没有钱吗？

甲　你怎么这么保守呀，我没钱，你不会请我吗？载一九五八年《曲艺》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