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导寺信辅的前半生在线阅读

大导寺信辅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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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书籍

信辅从小学开始,就很喜欢阅读图书。他父亲书箱底部的那本帝国文库本《水浒传》是引起他阅读兴趣的源头。这个只有一个大脑袋的瘦弱小学生,靠着昏暗的灯光,读了很多遍《水浒传》。不仅仅是这样,即使他合上书本,脑子里仍然始终想象替天行道的旗帜,景阳冈山上的老虎,菜园子张青在屋梁上挂着的人腿。这些都是想象吗?——可是这种想象比现实还要真实。他曾经数次手里拿着木剑,在挂着晒干菜的院子里和《水浒传》书中里人物——一丈青扈三娘、花和尚鲁智深,打个落花流水。三十多年以来,这种激情一直在他心头支持着他。他记得自己曾经很多天彻夜不眠的阅读书籍。不,不仅仅是这样,不管是坐在书桌前、车上,还是上厕所的时候——偶尔甚至连走路的时候也会沉溺在阅读之中。从《水浒传》之后,他没再拿起过木剑。然而,他曾经多次因为那本书里的情节哭哭笑笑。换言之,已经进入了“完全移情”的忘我境界。就连他自己也简直成了书里的人物了。曾经,他就像天竺佛祖一样转世了无数次。他变成了伊凡·卡拉马佐夫、哈姆雷特、安德烈公爵、唐璜、梅菲斯特、列那狐等等。——并且,这不是一时的移情忘我。在一个晚秋的中午之后,因为想要讨要一些零花钱,他去拜访上了年纪的叔父。叔父是长州萩人,他故意在叔父不停的夸奖明治维新的卓越成绩,从村田清风,到山县有朋等长州出身的人,都夸赞个不停。然而,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充满虚伪激情、神色苍白的文弱高中生,与其说是当时的大导寺信辅,毋宁说是《红与黑》里的主人公于——年轻的连·索海尔。

这样的信辅,所有的事情都是从书里学来的。至少可以说,我没有任何一件事不是从书本里得到启发的。事实上,他是一个为了思考人生而无视街头行人的人。或者说,与观察行人相比,他更愿意思考书本里的人生。或者可以说这是他理解人生的曲线手段吧!可是,对于他来说,街头行人不过是普通行人罢了。他为了理解他们的人生——理解他们的爱,理解他们的憎恨,理解他们的虚荣心,唯有读书一个方法。书籍,尤其是世纪末欧洲出版的小说和戏剧,终于在他冷峻的心里,开启了一幕幕人间喜剧。不,毋宁说是让他看到了自己不分善恶的灵魂,不仅限于他自己的人生,他也因此看到了本所街町的自然之美。但是,让他观看自然的眼睛更加锐利的依然是靠几本喜欢的书的启发——尤其是元禄时代的绯谐。正是因为他读了那些绯句,诸如,“近京城观山形”、“郁金田秋高气爽”、“黑夜飞过苍鹭啼”等,他才发现本所街町前所未有的自然之美。这种从“书籍到现实”的过程,对信辅来说就是真理。他在自己的半生中也曾对几个女子有过爱慕之情。但这并没让他了解到书本之外的女性之美。从戈蒂耶、巴尔扎克、托尔斯坦的梳理,信辅才了解到女性“穿透阳光的耳朵”和“落在脸颊上的睫毛的剪影”的美好。时至今日,信辅欣赏的女性之美还是这些。如果不是从书本里学到了这些的话,可能他只能知道女性就是雌性吧。

站了十几分钟,他拿着《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问书店老板娘。

可是,信辅很是贫穷,没办法随心所欲的买自己想要阅读的书。因此,他想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第一是图书馆,第二是租书店,第三是让别人讥讽的省吃俭用。他始终清楚的记得面对大水沟的租书店,租书店里的慈祥老婆婆,还有老婆婆做簪花的副业。老婆婆认为这个刚上小学的“小少爷”是单纯的。但是,这个“小少爷”却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假装在找书,实际是在偷看书的办法。他也清楚的记得,二十年前的神保町,旧书店布满整条街,阳光常常照耀在旧书店屋顶后面的九段斜坡。不必多说,当时的神保町不仅没有电车,就连马车也没有。他,一个十二岁的小学生为了去大桥图书馆,总是在胳膊下夹着便当和笔记本,频繁的往返奔走在那条街上。从大桥图书馆到帝国图书馆,两者相距约莫一里半的路程。他对帝国图书馆的第一印象很深——他害怕挑高的天花板,害怕高大的窗子,害怕坐满无数椅子的无数看书人。但是,幸亏在去了两三次后,这种害怕就逐渐消失了。很快,他就对阅览室、铁梯子、书卡柜子、地下食堂有了亲切感受。后来,他也会使用大学和高中的学校图书馆。在数百本书籍里,他最喜欢的有几十本书,但是——

但是,他最喜欢的还是自己所购买的书,无论内容怎么样,他都是喜欢这些书。为了买书,信辅从不踏足咖啡厅。但是,他的零用钱总是不够用。为此,他每周三都不得不去亲戚家教中学生数学。即便这样,钱还是有不够用的时候,他就不得不的采用买书的办法了。但是,卖书的价格连买书价格的一半都没有。不仅仅是这样,把常年珍藏的图书卖给旧书店,这种事对他来说简直是个悲剧。曾经,他在某个下小雪的夜晚,到神保町一家又一家逛旧书店。他在其中某家旧书店看到了一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那不是一本普通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那是两个多月前他才卖掉的那本沾有自己手迹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他站在书店里,又读了一遍那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越看越舍不得。

“这本书多少钱?”

“一圆六十钱,给你便宜一点吧!一圆五十钱就可以了。”

信辅清楚的记得,当时他这本书只卖了七十钱。讨价还价半天,好不容易才以一圆四十钱,也就是当时卖价的两倍,最后把书又买了回来。下雪的的夜晚,不管时候街道两边的住户,还是路上开过的电车,都有种微妙的寂静感。他走过街道,回到很远的本所路上,不时记挂着怀里的那本铁灰色封面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与此同时,他嘴里又不由的嘲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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