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喜到了屋后,探身进羊棚(这是他的卧室),从铺板上抓了一条蓝布腰带,拦腰紧紧捆起来,他觉得暖和得多了。这里足有两年没养过羊,——秀生没有买小羊的余钱,然而羊的特有的骚气却还存在。财喜是爱干净的,不但他睡觉的上层的铺板时常拿出来晒,就是下面从前羊睡觉的泥地也给打扫得十分光洁。可是他这样做,并不为了那余留下的羊骚气——他倒是喜欢那淡薄的羊骚气的,而是为了那种阴湿泥地上带有的腐浊的霉气。
财喜想着趁天还没下雪,拿两束干的新稻草来加添在铺里。他就离了羊棚,往近处的草垛走。他听得有哼哼的声音正从草垛那边来。他看见一只满装了水的提桶在草垛相近的泥地上。接着他又嗅到一种似乎是淡薄的羊骚气那样的熟习的气味。他立即明白那是谁了,三脚两步跑过去,果然看见是秀生的老婆哼哼唧唧地蹲在草垛边。
财喜轻轻叹一口气说:
财喜没有了主意似的回头看看那桶水。
财喜却笑了:“他不敢的,没有这胆量。”于是秀生那略带浮肿的失血的面孔,那干柴似的臂膊,在财喜眼前闪出来了;对照着面前这个充溢着青春的活力的女子,发着强烈的近乎羊骚臭的肉香的女人,财喜确信他们这一对真不配;他确信这么一个壮健的,做起工来比差不多的小伙子还强些的女人,实在没有理由忍受那病鬼的丈夫的打骂。
财喜却怒叫道:“怎么?你不声张?让他打?他是哪一门的好汉,配打你?他骂了些什么?”
然而财喜也明白这女人为什么忍受丈夫的凌辱;她承认自己有对他不起的地方,她用辛勤的操作和忍气的屈伏来赔偿他的损失。但这是好法子么?财喜可就困惑了。他觉得也只能这么混下去。究竟秀生的孱弱也不是他自己的过失。
女人点头,就想要站起来。然而像抱着一口大鼓似的,她那大肚子使她的动作不便利。财喜抓住她的臂膊拉她一下,而这时,女人身上的刺激性强烈的气味直钻进了财喜的鼻子,财喜忍不住把她紧紧抱住。
女人点了点头;但又摇着头,挣扎着说:
女人吃力似的唉了一声,又靠着草垛蹲了下去。
“昨夜里,他又寻我的气,”女人努力要撑起身来,一边在说,“骂了一会儿,小肚子旁边吃了他一踢。恐怕是伤了胎气了。那时痛一会儿也就好了,可是,刚才……”
“恐怕不是,——还早呢!光景是伤了胎气,刚才,打一桶水,提到这里,肚子——就痛的厉害。”
“怎么了?”财喜一把抓住了这年青壮健的女人,想拉她起来。但是看见女人双手捧住了那彭亨的大肚子,他就放了手,着急地问道:“是不是肚子痛?是不是要生下来了?”
“哼!亏他有脸说出这句话!他一个男子汉,自己留个种也做不到呢!”
“他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他不要!”
“他说,总有一天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怕他,会当真……”
“不过,我不能让他不分轻重乱打乱踢。打伤了胎,怎么办?孩子是他的也罢,是我的也罢,归根一句话,总是你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总是我们家的种呀!——咳,这会儿不痛了罢?”
财喜提了那桶水先进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