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子

枯荷履雪

郁离子见披枯荷而履雪者，恻然而悲，涓然而泣之沾其袖，从者曰：“夫子奚为悲也？”郁离子曰：“吾悲若人之阽死而莫能恤也。”从者曰：夫子之志则大矣，然非夫子之任也，夫子何悲焉？夫子过矣。”郁离子曰：“若不闻伊尹乎？伊尹者，古之圣人也，思天下有一夫不被其泽，则其心愧耻若挞于市。彼人也，我亦人也，彼能而我下能，宁无悲乎？¨从者曰：“若是则夫子诚过矣！伊尹得汤而相之，汤以七十里之国为政于天下，有人民焉、有兵甲焉而用之，执征伐之权，以为天下君，而伊尹为之师，故得志而弗为，伊尹耻之。今夫子羁旅也，伊尹之事非夫子之任也，夫子何为而悲哉？且吾闻之：民，天之赤子也，死生休戚，天实司之。譬人之有牛羊，心诚爱之，则必为之求善牧矣。今天下之牧无能善者，夫子虽知牧，天弗使牧也，夫子虽悲之，若之何哉？”遇而歌曰：“彼冈有桐兮，此泽有荷，叶不庇其根兮，嗟嗟奈何！”郁离子归，绝口不谭世事。

【注解】

①履（lu）：踩、踏。

②恻（ce）然：凄恻。

③涓（juan）然：细水慢流貌。

④阽（dian）：临近。

⑤伊尹：商之贤相，名挚，被耕于莘野，汤三聘始往。相汤伐桀，遂王天下，汤酋之为阿衡。

⑥被（bei）：受，表示被动词，犹“为”。

⑦挞（ta）：鞭挞。

⑧羁（ji）旅：长久客居他乡。

⑨庇（bi）：遮蔽;掩护。

⑩嗟嗟（juejue）：悲叹声。

⑪谭：同“谈”。

【译文】

郁离子看见一个身披枯荷而踩在雪里的人，凄恻地为他悲伤，慢慢地流出眼泪，泪水沾湿了衣袖。随从的人说：“你为什么悲伤呢？”郁离子说：“我伤心像刚才的那个人，快要死了，却没有人能体恤他呀。”随从的人说：“夫子的志向确实大啊，然而这不是你的责任，你为什么如此悲伤呢？你有些过分了。”郁离子说：“你没听说过伊尹的事吗？伊尹是古代的圣人，他想到天下有一个人不能承受他的恩泽，就使他的心里感到惭愧，羞耻得就像在市场上被鞭挞一样。他是人，我也是人，他能做到而我却不能做到，怎么能不伤心呢？”随从的人说：“倘若这样，那么夫子你真是有些过分了！”伊尹得到商汤的重用并辅佐他，商汤凭方圆七十里的国家统治天下，有人民在那里，有兵甲在那里供他使用，掌握着征伐的大权，成为天下的国君，伊尹被封为军师。因此得志而无所作为，伊尹对此感到羞耻。如今你长主寄居他乡，伊尹所做的事不是你的责任，你为什么还悲伤呢？再者我听说：民是天的赤子，死生悲欢，实际是上天掌管着。譬如人有牛羊，如果真心爱护它，就必定替它寻找好的放牧人了。如今天下没有好的放牧人，你虽然懂得放牧，但上天又不让你放牧，你即使为此悲伤，又能怎么呢？”郁离子退去并歌唱道：“那个山冈上有桐树啊，这个水泽里有荷花，叶子不能庇护它的根啊，悲伤叹息又能怎么样？”郁离子归去，闭口不再谈世间的事。

【评语】

郁离子虽然有治理天下之才，悲天悯人之心，却怀才不遇，难以施展抱负，只有徒自伤悲，仇然悲歌，可这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