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之次且謂郁離子曰“子何為其垂垂也與?子非有願欲於今之人也,何為其然也?”郁離子仰天嘆曰“小子焉知予哉!”戚之次且曰“昔周之婭冶子早喪其父,政屬于家僮,沸用賄,於是家日迫,将改父之舊。其父之老不可,僮群訽而出之;其母禁之,僮曰‘老人不知死而弗自靖也。’夫以其父之老與其母之言且不聽也,而况於疏逺之人乎?憂之何補,祗自痗也。”郁離子曰“吾聞天之将雨也,穴蟻知之;野之将霜也,草蟲知之。知之於将萌,而避之於未至,故或徙焉,或蟄焉,不虚其知也。今天下無可徙之地可蟄之土矣,是為人而不如蟲也。《詩》不云乎‘匪鶉匪鳶,翰飛戾天;匪鱣匪鮪,潜逃于淵。’言其無所往也。吾何為而不憂哉?”戚之次且曰“昔者孔子以天縱之聖,而不得行其道,顛沛窮厄無所不至,然亦無往而不自得。不為無益之憂以毀其性也。是故君子之生於世也,為其所可為,不為其所不可為而已。若夫吉、凶、禍、福,天實司之,吾何為而自孽哉?”
【注解】
1、戚之次且虚拟人名。
2、垂垂渐渐(衰老)。黄庭坚《和师厚秋半》诗曰“杜陵白发垂垂老。”
3、小子旧时长辈称晚辈,或老师称学生。
4、家僮旧指未成年的仆人。
5、訽同“诟”,骂。
6、祗仅;不过。
7、痗忧思成疾。
8、徙迁移。
9、蛰动物冬眠,潜伏起来,不食不动。
10、“匪鶉匪鳶”句见《诗经·小雅·四月》。毛传“鹑,雕也。”鳶,《诗经·大雅·旱麓》“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孔颖达疏“其上则鸢鸟得飞至于天以游翔,其下则鱼皆跳跃于渊中而喜乐”。
11、翰飛高飞。
12、鱣、鮪大鱼。
13、孽罪孽。
【译文】
戚之次且对郁離子说“你为什么那样渐渐地衰老了呢?你对今人没有什么欲求,为什么还那样呢?”郁離子仰天长叹说“你小子怎么能理解我的心愿啊!”戚之次且说“从前有个叫娅冶的周家后生,很早就死了父亲,他把家政托付给未成年的仆人掌管,他们滥用财货,就这样使家境日益窘迫,将要改变他父亲在世时的景况。他父亲的老仆人不许可,家童们就群起诟骂,并要赶老仆出去;娅冶的母亲阻止这样做,家童说‘老人不知死,就不能自安平静。’他们对娅冶父亲的老仆和他母亲的话尚且都不听,更何况对关系疏远的外人呢?你光忧愁又有什么裨益,这只不过让自己忧思成疾啊。”郁離子说“我听说天将要下雨时,洞穴里的蚂蚁能测知它;田野里将要降霜时,草虫能预知它。在事物将要萌发时,就知道它,而在灾祸未到来时,就躲避它,所以有的动物迁移了,有的冬眠入蛰了,它们没有白白地使自己的预感归于无用。如今天下没有可迁移的地方,没有可入蛰的土地了,这是人类不如草虫啊。《诗经》里不是有这样的诗句么‘为人不如老雕,不如老鹰,高飞天际;为人不如鱣鱼,不如鮪鱼,潜入深渊里。’意思是说,鸟鱼有自由,而人却无处去。我怎么能不忧愁呢?”戚之次且说“从前孔子凭上天纵容的圣贤却不能实行他的主张,颠沛流离,穷困艰难,没有不去的地方,然而所到之处却很不得意。不要让无益的忧虑而毁灭了自己的天性。所以君子生在世上,也就是做他所能做到的,而不做他所不能做到的罢了。至于那吉、凶、祸、福,确实是由上天掌管的,我们为什么还要去自找罪受呢?”
【评语】
通过戚之次且与郁離子一番对话,抒发了作者忧时愤世之情,表现了勇于追求与探索的精神。说明圣贤忧时,愚夫迷钝。那些置忠言于脑后者,必将降灾祸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