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莉

十

这年冬国淳循例的又回乡下去了。苔莉去年还在车站上送他回去，叮嘱他能够赶得上时要回来T市和她们母女度团圆的新年。今年呢，她并没有留神他是那一天动身的了。

过小年的那天，邻近的家家在燃爆竹。只有苔莉的家里异常寂寞的。

除夕的晚上他在苔莉家里斗牌斗到天亮。那晚上陈叔平和小胡都一同抹牌。初一在社里睡了一天，睡到下午四点钟才起来。他起来略用了些点心后，又和陈叔平出去赴友人的新年招宴了。

苔兰只点了一点头。

苔兰再点了一点头。克欧听见阿霞也抱着出去了。心里比较的安静下来。但再翻一翻想又觉得阿霞这样小，决不是他们俩的监督者。他们要时，什么事干不出来？克欧由她们家里走出来时心里愈想愈气不过。他想作算你对自己绝没有一点爱时，也当认明白自己是国淳的表弟，他托了我来照拂你，那么对你，我是有相当的监督权的。

吃过了早饭，克欧提着一篓红橘子两方年糕到苔莉家里来。这些东西安慰了霞儿不少的寂寞。

初二的早晨，克欧睡到九点多钟才起来。他吃过了早点就一个人赶到苔莉家里来。走到她家里来时只苔兰一个人出来迎他。

克欧听见苔兰的说话后禁不住笑了。

克欧听见小胡，心里就有点不快。因为小胡是个比他年数小的美少年。据苔莉说，他是她的同乡，他常到她这边来是为看苔兰来的。但苔莉愈向克欧辩解，克欧愈怀疑他，因为苔莉从前不很喝酒的，现在也狂喝起来了，从前不爱晚出或到戏院去的，近来也很常晚出。和小胡一路出去到戏院看戏去了。

克欧只点点头。陈叔平是×市农科大学的二年生。

但到后来他觉得自己的愤恨的动机完全是醋意，他也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态度是太卑鄙了。

“陈先生说要到T市来，现在到了么？”苔莉接着克欧就问他们紫苏社的同志陈叔平——驻×市的代表，也是常有创作在《紫苏》杂志上发表的人——由×市到了T市来没有。

“阿霞也带去了？”

“要她这样的女子做什么？比她好的多着呢。”

“苔兰美得很，你替我做媒好不好？”

“小胡今年也不回家去。你们都到我这里来过年吧。我买了副新咔特，准备新年玩的。”

“姊姊说告诉你不得。怕你发恼。”苔兰这句话没有把克欧激怒，倒把他引笑了。他想苔兰竟老实得到这个样子，完全不像苔莉的妹妹。从前克欧就曾向苔莉说笑：

“姊姊呢？”克欧看见苔莉不在家，心里有点不快。

“她还不美？”

“和胡先生出去的，是不是？”

“十七八岁的女儿没有丑的。不过像橡树胶制的人儿有什么趣味？”苔莉的话不错，苔兰太老实了，太不活泼了。

“到哪里去了？”

“出去了。”苔兰望着克欧用很谨慎的态度回答，因为她直觉着克欧快要发怒了。

“他的散文真做得好。他怎么不进文科呢？他研究遗传？”

“三两天内总可以到来吧。”

——看她近来有点自暴自弃的样子。作算她不爱那个小孩子，但他们都是在性的烦闷期中……克欧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近来对苔莉为什么会发生出这些不必要的疑心来也不知道自己近来为什么这样的关心她的行动。

——我不知不觉的沉溺下去了！我的精神完全受着她的支配了。我该及早反省，不然我就难在社会上立足了。可是，我往后不能见她，不能和她亲近，我的生活还算是生活么？作算是生活，也不过是留下来的一部分的痛苦生活吧。恨只恨她不该不告诉他一声私私地把我的心偷了去。现在我的心全握在她的掌中了！

——不是你的妻子，也不是你的姊妹。她有她的自由，你管她做什么。克欧气极了的时候也曾这样的想着自己排解。他虽然这样想，但心里总不当他所想的是正确。

——我自己错了机会。她不是有几次向我表示，和我接近么？我自己太无勇气了，我太和她疏远了，她对表兄早没有爱了，她由表兄把爱取回来了。她在等着接受她的爱的人。她当我是个候补者。现在她知道我是怯懦者，无能力接受她的爱。她向他方面寻觅接受她的爱的人，论理是无可苛责的！目下的问题只问你自己真的爱她不爱她。爱她时就快些把她由小胡手中抢回来。不爱她时你就以后莫闻问她的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