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那个不知名姓的人的背后,约莫走了两三里路,天色已经渐渐地乌黑了。起先,因为距离得相当远,那个人好像还不曾察觉,后来追随得近了,他才知道后面有人。回头看看,我们的几件灰布衣服,便首先映入了他眼睑,他不由的吓了一跳,翻身就跑。
我们为了住宿问题,紧紧地钉着,追着。半里路之后,我们清晰地看见他转了一个弯儿,躲进山谷中的一座小屋子里去了。在偌大的一个山谷中,就只看见那么一座小屋子,孤零零地竖立着。
里面没有回答。随后,我们又各别地敲叫了好些声。
我和训练主任的心中都有点儿不忍了,想盛出一碗来给那两个孩子吃吃,但一转眼看到自家都还不够时,就只好硬着心肠儿咀嚼起来。
我们跟过去——门儿关着,屋子里鸦鹊无声。
我们跟着又向他解释了一遍,他这才比较地安了心。
我们趁着说明了我们是掉队的军人,对他们绝没有妨碍,叫他尽管放心。一路来我们还没有吃晚饭,我们自己原由勤务兵带着有一点米的,现在只借借他的锅灶烧一下。那个人也还老实。他也向我们说明了他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良民,他带着老婆和孩子就在这小屋子里过活着,一年到头全靠山中的出息吃饭。今晚,起先他并不是故意不让我们进门,实在是他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军队,他怕惊坏了他的老婆和孩子,真正是对我们不起的!并且,他还有点怕那个——那些本地山上的好汉们知道了要怪他,说他容留官兵住宿。所以……
在细微的一线星光底下,那里面有两个被吓作一团的孩子,看见我们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双方又相持了一会。结果还是由我走到门边去,轻轻地说了些好话,又安慰了他许多,我们只有五个人,临时睡一忽就走,决不多打扰他们!
半晌,他才将那扇小门开开着。
勤务兵和传令目烧饭,两个孩子站在火光旁边望着。烧好了。一碗一碗盛出来,孩子们的颈子伸得像鸭子一样。我们尽管吃,涎沫便从那两个的小口里流出来,实在馋不住了,才扭着他们的妈妈哭嚷着:
副官和传令目都不耐烦了,天也更加乌黑得厉害。他们不由的发了老脾气,穷凶极恶地叫骂起来:
之后,训练主任还要巴巴地去向他们追问:
“老总爷!做做好事吧!我们这屋子大小。再过去五里路就有宿店的……”
“糙米?”我夹着也问了一句。
“是呀——小糙树的嫩根,拌在山薯里吃!”
“怎么办呢?妈的!他把门关起来了。”训练主任举起一只脚来,望着我,想踢过去。
“唉!老总爷,苦啊!玉蜀黍,要留着还税;山薯,山上的好汉们又要抽头;平常日子,我们多半是吃糙米的……”
“呜!妈妈……好香的白米饭啊!”妈妈不响,眼泪偷偷地从那两副小脸儿上流下来了。
“你们一年到头吃些什么呢?”
“不要踢!”我向训练主任摇了一摇头。“让我来叫叫他看。”我把耳朵贴在门边上,用手指轻轻地敲着:“喂,朋友!开开门,让我们借宿借宿吧!”
“不行!我们非住你这里……”副官越说越气。
“不开门吗?操你的祖宗,打!——”“打”字的声音拖得特别长,特别大。果然,里面的人回出话来了:
半晌,我们没有回话。想起刚才不肯省下一小口儿饭来给那两个孩子吃的情形,心中像给一种什么东西束缚得紧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