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三

一切的幻想、希望、计划，与6年来扶养孩儿长大的重沉的苦心，只在一刹那间全都摧毁了——变成了一堆湖滨的坟上的泥土。

梅春姐整整地哭了3日，不烧饭，不洗衣，不听邻人们的劝慰，也不管丈夫的凶残和孩子们的哭闹。到了第4天，她的眼泪也就非常地干枯了，她的声音也就非常地嘶哑了！

跪到情哥面前～～磕响头！……

梅春姐痛心地流着两行干枯眼泪！她是在那里站了，望了好久好久，才又走开的。

她渐渐地由悲哀而沉默，由沉默而又想起了她的那6年前的模糊而似乎又是非常清晰的路途来！她慢慢地静思了好久好久！

她没有留恋，没有悲哀，而且还没有目的地走着。

夜，仍是6年前的、7年前的夜；荒原，仍旧是6年前的、7年前的荒原！……只不过是村中少了些年轻人和老年人的生活；只不过是梅春姐变换了一回6年前、7年前的心情。

夜间，她等丈夫又去和人家车水的时候，用了一种很大的决心的努力，打好了一个小小的衣包；偷偷地让两个由憎恨丈夫而连及到他们的身上来的小孩睡过之后，便轻轻地走出了家门。

在旷野，那老黄瓜——那永远也讨不到女人的欢心的独身汉的歌声，又飘扬起来钻进梅春姐的耳中了。但那完全丧失了他6年前、7年前的音调，听来就好像已经变成了一种饥饿与孤独的交织的哀号。

十七八岁的娇姐呀～～没人瞅啦～～

北斗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那两颗最大最大的上面长着一些睫毛。一个微红的、丰润的、带笑的面容，在那上方浮动……在它的下面，还闪耀着两颗小的、也长着一些睫毛的星光，一个小的带笑的面容浮动！……并且还似乎在说：

…………

“我往哪里去呢？……”在湖滨，她突然地停住了一下。她把头微微地仰向上方。

“妈妈！你去罢！你放心吧！……我已经找到我的爹爹啦！……走吧！你向那东方走吧！……那里明天就有太阳啦！……”

…………

1935年3月，初稿。

1936年8月，增补，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