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五

区中的正会长，是一个十分壮健而和蔼的人。他有两只炯炯光光的眼，和一双高高的颧骨。他说起话来，声音响亮。一副非常亲切的笑容，挂在他的那宽厚的嘴唇上。

“你到底怎样呢？”他说。一面用手拍拍那愤慨得像疯牛一般了的陈德隆。“现在，关于你老婆的事情，我们是不能管的，你要找回她，我就带你到她们的会中去！……”

陈德隆的心火一阵阵地冒上来，头上直流着细细的汗珠子。他觉得他走的不是冬季的、冷冰冰的街道，而是六月的、布满了火一般的太阳光的荒原！他热，热！……

陈德隆牢牢地钉着庙门，钉着那挂着的长长的木板。那木板上面的字，他都能认识，他将它念了无数遍。

陈德隆一言不发，回转身子就走。他的脚步沉重地踏着台阶，他的牙齿喳喳响着，他的眼睛里放着那可怕的红光！

镇上，陈德隆是常常到的。但今天，他似乎觉得生疏起来了。他看看那些街旁的房屋，他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都似乎与平常不同了，都似乎已经摇晃起来了，都似乎在对他作一种难堪的、不可容忍的深深的嘲讽。

正会长在一个庙门前头停住着。他又露了一露他那非常亲切的笑容。

正会长和一个青年的、卷发的、漂亮的女人坐在那里。另一群也是短发的、剪成各种各式的头样的妇人，在她们的两边围观着。

在堤前，他坐下了。

在后面，妇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了！正会长老远老远地追着他，叫他的名字：

他是什么事情都不曾落过人家的下风的。在村中，他是唯一有名的刚强的男子。而目前，他半世的威风，眼瞪瞪地就要丧在这一回事情的里面了。他紧紧地捏着他那毛蟹爪般的拳头，他的心中频频地冲击着。

他定神地看着天，看着地，看着那土地庙旁边的一截枯腐了的白杨树的身干……

他不回头，也不响，脚步更加使力地走着。过了街口，过了桥头，他的耳朵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一个老妈妈跑出来，将他带到一个从前供菩萨的殿堂里。

“陈德隆——陈德隆——”

“真的！”

“真的吗？”

“现在，你站在这里！”他说，“我看她们里面有没有主持的人来？”

“是！”陈德隆应着。他的心火不能按捺地燃烧了好几次。他瞪着那通红的眼珠子，死死地钉着她们。

“我非和她们拚拚不可！我不怕她们的！我寻着她，剌死她！寻着他，挖出他的那双漂亮的眼睛！我看她们将我怎么办？……”

“我要是将她杀了呢？”

“好，走吧！”

“好！幸亏你还不懂得。你要懂得了时，你还会将她活埋掉呢！你把她打的头浮眼肿了，你还来……”

“好！”

“她是我的老婆啦！”陈德隆截断了她的话头叫着。

“她们的理在哪里呢？我不怕她们！”

“嘿嘿！你连老婆管不了的，假装刚强的、愚笨的家伙！”

“嘿嘿！你这乌龟！”

“告诉我，陈德隆！”那漂亮女人板起了她的粉红的面孔，又问：“现在，你跑来做什么呢？”

“去，妈的！”陈德隆叫道，“我是什么都不怕的，我非和她们拚拚不可！”

“别提她是你的老婆吧！”那女人气冲冲地站起来了，“告诉你！你的老婆爱上了旁的人了，这是她自己说的。我们这里的规章是这样：女人爱谁就同谁住。并且还不能打她，骂她，折磨她！……前晚的事情，我们饶了你，是因为你不懂得。现在，你去吧！她已经不是你的老婆了。她是我们这里的人了。她在我们这里养伤，养好了我们自己教她回去。”

“你要你的老婆？……你懂得我们这里规章吗？”

“你敢？我们抓到了剥你的皮！”

“你叫陈德隆吗？”那漂亮的女人问。她的头发卷得像一丛小勾藤似的。

“你不会赢的！”正会长又真心地劝道，“你的理少！……”

“不懂得！……她偷了人，丢了我的脸，我是要将她领回教训的。”

“不做什么，我要我的老婆的。”

突然地，他走过去，使力的一拳——把白杨身干打穿一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