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三

老黄瓜一夜不曾合眼睛，他恨恨地咬着牙齿。手上被麻子婶咬掉一块皮的地方还包扎着。房门锁了，后门锁了，连窗门都加了一个反闩。母亲还是足足地骂了他一更天才睡着。

他睁着小眼睛望着黑暗，他的脑筋里想起了一切挖苦人、侮辱人、激怒人的话；他是想用这些话到街上去激动那癞子陈灯笼的。并且他还想好了如何避免陈灯笼疑心他吃醋，如何才能够使陈灯笼看出他的那真正的同情心和帮忙心来。

陈德隆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呆呆地望着那高处……那不可及的云片和火一般的太阳光。随即他又低下来了。他把梭镖使力地插在坚硬的地上，约半尺来深。他将它摇着，摇着！……一会儿又抽出来，一会儿又重新插起了，就好像要试试那梭镖能插人插得多深的一般。他的牙齿像在嚼着一把什么大砂子，喳喳地响着！一会儿他又向地上疯狂地吐起唾沫来，一会儿他又笑着！……

陈德隆的眼睛突然地瞪得通红了，就好像两支火箭般地直射着老黄瓜。他的声音急着，战着：

陈德隆的样子很难看，是吃不住营中的苦呢？还是挂记着家中的妻子呢？当老黄瓜费了很大的功夫问到他的营前的时候，他就那么闷闷地非常不安。他肩着一根梭镖，和另一个背洋枪的人站在营门口。

连那个老远地背着洋枪的人，都不知道陈德隆在玩些什么鬼！

老黄瓜觉得陈德隆已经是怎样地怒得不可开交了，并且庆幸自家的心思已经完全达到。

老黄瓜老远地打着唿哨，招呼着陈灯笼，他不敢冒然地冲到营门去。

老黄瓜满怀的冤枉。他是很知道陈灯笼有一把蛮力的，他不敢再吃眼前亏地飞奔着。一面恨恨地朝陈灯笼抛来两句遮羞的、报复般的话：

突然地，陈德隆像一匹熊般地向老黄瓜冲去！猛不提防地在他的颊上批一下！——

忽然间，老黄瓜觉得他的一切计划都已经逐步通行了，便立时庄重了他的脸膛，满是同情心地说：

天还只有一丝丝亮，他就爬起来了。偷儿般地将房门扳了一下，扳不开！小窗门牢牢地反闩着。他用了全身的吃奶子的力，将窗栏杆敲折一块，反手将窗门撬开，爬出去。

午饭的号声吹了，陈德隆打定了主意，提着梭镖，匆匆地走着。

十多里路，他连停都不停地一口气跑到了。

初冬的早晨的寒气，像一根坚硬而波动的铁丝般的、钻着他的身子，他的全身起着一层鸡皮疙瘩。他用脏污的袖子揩了一揩干枯的眼粪，拔着腿子向街上飞奔！

不是醋劲，是真正的同情心和帮忙心！

“真的么？”

“看看我？”

“没有！……”老黄瓜不紧不松地，他想把那牛一般的陈灯笼再深深地激怒一下，“她只和会中副会长黄有一点儿小小的往来，那不能算她的过错……”

“没有怎么！”他阴险地，照着他的预定的计划又进一层地挖苦着，“顶好还再绿一点儿！”

“是的！”

“我看你还是快些回家吧！哼！……那狗入的木头壳给他们拉皮条。那鬼眼睛的副会长，还兴高采烈地在村中穿来穿去！……是我实在替你不平了，才和他们打起来的！啰，你看：这只手！……我今天一早上就爬了起来！……”

“我的老婆偷人吗？……”

“怎么？”

“好！”老黄瓜更进一步地笑着，微微地露出点儿意思来。“衣裳很好，不过帽子的颜色还深了点儿！”

“回家来？……”老黄瓜微微地笑着，“我看你还是在这里的好些呢！有吃，有穿！……”

“唉！老黄瓜！……”陈德隆阴郁起来，“妈的！真吃苦，没有酒，没有烟！还天天操练！……我总想销了差回家来！……”

“吃，妈的，糙米饭！穿？啰，就是这样的粗布！”

“去罢！老子明白，妈的，你也不是好家伙！……”

“假的！——”

“你吗，老黄瓜？”陈德隆吃惊地睁着他的螃蟹眼，和那背洋枪的说了一些什么话，就飞一般跑来了。他头上的一顶蓝帽子几乎压到了眉毛。“上街来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专门来看看你的！”老黄瓜态度悠闲地说。

“不信吗？我操你的妈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这鬼癞子总有一天会晓得你祖宗的好意的！”

在营门口，已经又有了新来替代他们的岗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