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二

为着那痛苦的悔恨而哭泣，梅春姐整整地好些天不曾出头门。黄已经有三夜不来了，来时他也不曾和她说过多些话。就好像她已经陷入到一个深沉的、污秽的泥坑里了似的，她的身子，洗都洗不干净了。她知道全村的人都怎样地在议论她；她也知道自家的痛苦，陷入了如何的不能解脱的境地；她更知道丈夫的那双圆睁的眼睛和磨得发亮了的梭镖，是绝对不会饶她的！……

好像身子不是她自己的身子了，好像有人在她的身子上作过什么特殊的标记。她简直连挑水都不敢上湖滨。

黄长长地叹着，手里摸着一根芦苇根子，声音气起来：

黄走近岸边来拉起她了。木头壳就停着在小船中等他们。他们走着，走着……不作声。脚踏着芦苇的根子，吱吱地响。

黄紧紧地抱过她的头来，他轻轻地抚摸着。他说：

黄拉着她坐下来了，他昂头望着那片冷冰冰的夜天。在地上，发散着一种腐芦苇和湿润的泥泞的气味。

这一夜，有一些些月亮。梅春姐还不曾吹灯上床，木头壳便跑来敲她的房门了。

突然地，在一个比较平铺一点的芦苇根中，他们站住了。他说：

熄了灯光。她一步高一步低地跟他走着。突然地，她站住了：

湖水起着细细的波涛，溶浴在模糊的月光里。并且水岸好像已经退下了许多，将一条小船横浅在泥泞的倾坡上。

梅春姐还不及回他的话，在后方，木头壳叫了：

梅春姐正正地凝注着那荒洲。小船也慢慢地离近了。当她看见了站在那割断了的芦苇根中的黄的阴影的时候，她便陡然地用了一种憎恨的、像欲报复着他给予她的侮辱一般的目光，向他牢牢地钉过一下！她的眼泪就开始将她的视线朦胧起来。羞耻、悔恨和欢欣，将她的全身燃烧着。

木头壳将梅春姐拉上船艘，自己用膝骨将船头推下了，便跳将上来，撑篙子，横切过那细细的波涛，向荒洲驶去。

她躲着，或者是她连躲都躲不起来了。

半晌，她深深地叹着，将头仰向那上方的夜天：

他的脸肿了起来，青一块，紫一块。他说：“梅春姐！你们的事情很不好！我今天和老黄瓜打了起来！他要上街告诉陈德隆去。副会长叫我来，他在湖中的荒洲上等你！……”

“镇上？”

“那么，你明天就早一些来啰！下午我在庙中等你，你只要带两身换洗的衣服。”

“这地方太不开通了！他妈的！太黑暗了，简直什么都做不开。”

“走？你到哪里去呢？……”梅春姐战着，硬着她的喉咙：“我要被他的梭镖剌死啦！我……”

“梅春姐不做声，她用手扪着脸，她的头低低地垂着。

“是的！我想，明天就走。那里也有你们的会，你也可以去入会的。”

“打算？……”梅春姐的声音就像要变成了眼泪般的，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我简直不能出门！他们把我那一向都很清白的名誉，像用牛屎、糠头灰糊壁一般的，糊得一塌糊涂了。他们还要去告诉我的丈夫！……”

“我就是这样地将自家毁掉吗？……但，不能呀！”她想着，“我总得要他和我想一个办法的！……”

“总之，唉！我是被你害了！……我初见你时，你那双鬼眼睛……你看，就像那星一般地照到我的心里。现在，唉！……我假如不同你走……总之，随你吧！横直我的命交了你的！……”

“怎么，又哭吗？”他把手中的芦苇根子抛了。

“怎么办呢？做不开？……”她沮丧地，悲哀地几乎哭起来了。

“并且，你……”她说，“你也不肯替我想一个办法的，你三天都不来了！……”

“好，你就明天早些来吧！”他重复地说。

“天哪！……”梅春姐的牙齿磕了起来。她的身子一阵烧，一阵冷！提起了陈德隆，她的眼睛就发黑，她就看见那磨得放亮的梭镖和那通红的眼睛！……

“到镇上的区中去！我和总会里人说了的。”

“冷吗？……梅春姐！怎么办啦？你的打算……”

“假如老黄瓜他到这里来抓我们呢？……”

“你们还不走啦？冷哩！……”

“会长太弱，什么都推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村中人又不开通！……梅春姐，我想走！……”

“他怎么不来呢？”

“他不来！”

“不，我想和你一同走！”

“不会的，老黄瓜给他的妈妈关起来了。”木头壳安她的心说。

“一同走？到哪里去呢？我的天哪！……”

月亮已经拥入到一片墨云中了。在天空，只有几颗巨大的寒星，水晶般地频频地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