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杂记

二 在小饭店中

在小饭铺中，两天没有等到洋船，心里非常焦躁。

豪镇，是一个仅仅只有十多家店铺的小口岸。因为地位在湖和江的交流处，虽然商业不繁盛，但在交通上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

那个家伙的眼睛不住的在那个小媳妇儿的身上溜来溜去。

突然，外面走进了一个穿长袍，手上带着金戒子，样子象一个读书人的。老板娘便搓了搓眼泪跑去招呼了。

然而，那个是哭得更加凄惨了。我的心中起了一阵火样的愤慨。我想跑过去，象一个侠客似的去拯这个无辜的孩子。但是，我终于没有那样做，什么原因？我自己也想不清楚。

晚饭后，我又走开了，老远的仿佛看到那个家伙在和老板娘讲什么话儿。老板娘叹一阵气，流一阵泪，点了一点头，又把那个东瓜大的媳妇儿看了两眼。以后，就没有说什么了。

我的浑身立刻紧张起来。接着。便是那个家伙的声音，象野兽：

我没有再作声。

我便独自儿跑出店门，在江边闲散着。洋船仍旧没有开来的。为着挂念那几个病着的朋友，心中更加感到急躁和不安。

我住的这一家小饭铺，是一个中年的寡妇开的。她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和一个十一岁的童养媳。三个人的生活，总算还能够靠这小饭铺支持下来。

我不懂他们是弄的什么玄虚。

小饭铺也比从前少了两三家，为的是生意太冷淡了。来往的客人，花二三百钱住宿是有的，吃饭的却一天到晚难遇到一两个。因为客人出门谁都愿带干粮，不愿花一千或八百钱来吃一餐饭。所以小饭铺也一天一天稀少了。就算是光留客人住宿吧，也还要自己家里有年轻的媳妇儿或女儿，在店外招揽客人才行啊。

夜晚，大约是十二点钟左右呢，我突然被一种惨痛的哭声闹醒来了。那声音似乎是前面房间里那个小媳妇儿发出来的，过细一听，果然不错。

吃晚饭的时候，那个戴金戒子的人坐在我的对面，老板娘一面极端地奉承他，一面叫那个大东瓜那么高的媳妇儿站在旁边替我们添饭。

只有四五年不曾从此经过，情境是变得几乎使人认不出来了。几家比较大的商店都关了门，门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封条和债主们的告白。从门缝里望进去，里面阴森森，堆积着几寸厚的灰尘，除了几件笨重的什物以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那里找啊！自己，太老了；媳妇儿，太年轻了！唉！死路一条啊。先生！”

“还有，还有，欠的债……”她越说越伤心了，样子象要嚎啕大哭起来。

“还有什么原因呢？她们家家都有年轻的标致的女人。”

“死路一条？”我吃了一惊地瞪着眼睛望着她。她的脸色显得非常阴郁了。眼角上还滚出来一挂泪珠儿。

“是呀！三个人吃；还要捐，税，团防局里月月要送人情，客人又没有！”

“啊！”我同情地。

“你说你们的生意没有她们几家的好，那是什么原因呢？”实在闷得心焦起来了，我便开始和这中年的寡妇搭讪着。

“你为什么不也去找一两个来掌柜呢？”

“不要哭！哭，你婆婆明天要打你的。”

这一夜，我就瞪着眼睛没有再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