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并未伤人,车并未翻倒。
这个平平凡凡的外来客,也很快就在人丛中消失不见了,就像是一个泡沫消失在大海中,本来是绝对引不起别人注意的。
那个泥菩萨的面具已在掠出车厢时被摘了下来,她又让他看见了她的脸。
这种人本身行动的收入已很高,要收买他们并不容易。
这是为了谁?
本已如流水般逝去的往事,本已如轻烟般消散了的人,现在为什么又重回到他眼前?
是为了人类的愚昧?还是为了这个孤独的陌生人?
明月心道:“没有,他们从不会因为自己的仇恨而杀人。”
明月心道:“就凭黑手他们五个人,还没有成立这种组织的力量。”
明月心道:“因为他要查探我们的行迹。”
明月心道:“命令。”
明月心道:“可是你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实在太平凡……”
明月心道:“只有他!”
明月心道:“只听一个人的。”
明月心道:“公子羽!”
明月心说道:“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有这种力量。”
明月心苦笑道:“现在我们还没有看出他的来历,他已看见了我们,不出一个时辰,他就会查出燕南飞在什么地方。”
明月心叹息着,道:“所以我一直认为这种人最可怕。若不是他刚才自己露出了行迹,也许你直到现在还不会注意他。”
明月心也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以杀止杀,你刚才本该杀了那个人的。”
明月心不但看到了他的惊悸和痛苦,甚至也感到了他内心深处那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拇指一定早已发现了对面马车里有人在窥望,所以故意打湿了他的裤脚,就在赔着笑擦裤脚时,已将消息递给了他。
平凡得就像是大海中的一个泡沫,杂粮中的一颗豆子,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他的。
她的指尖轻抚到自己眼睑,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已湿了。
她更恨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给人如此深的痛苦?
她悄悄地擦干眼睛,走人车厢时,脸上又已戴上了那个总是笑口常开的面具,心里只希望自己也能像这无忧无虑的胖菩萨一样,能忘记世上所有的悲伤和痛苦,哪怕只忘记片刻也好。
她忽然觉得有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长得如此像那个女人。
她忍不住抬起手,轻抚着自己的脸。
她又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可是等到海水灌入你的咽喉时,你就会突然发现,这个泡沫已变成了一根黑色的手指,从你的咽喉里刺入了你的心脏。
只要命令一到,他们立刻就杀人,不管谁都杀!
傅红雪道:“谁?”
傅红雪道:“公子羽?”
傅红雪道:“他们只为什么杀人?”
傅红雪道:“他们也听人的命令?”
傅红雪苍白的脸还在抽搐着。她勉强抑制了自己心里的刺痛,忽然道:“刚才那个人,你当然也看见过吧。”
傅红雪的手握紧。
傅红雪承认。
傅红雪慢慢地抬起头,明月心正在看着他微笑,笑得很奇怪,也很甜。
傅红雪忽然问道:“黑手也和燕南飞有仇?”
傅红雪凝视着自己握刀的手,瞳孔已开始收缩。
他故意倒在马蹄下,只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做,车厢里的人才会出来。
他当然看见过。
他却像是突然被抽了一鞭子,突然转过身,奔向车厢。
他们的组织里,几乎已将江湖中所有的刺客和凶手全都网罗,五行双杀和鬼外婆当然也是属于这组织的。
──就算神佛,只怕也难免会有他们自己的痛苦,他们的笑脸,也许只不过是故意装出来给世人们看的。
──可是他刚才为什么要故意露出行迹来呢?
──只可惜人不是神。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总是要彼此伤害?爱得越深,伤害得也越重。
傅红雪冷笑。
明月心道:“我知道你从不轻易拔刀,可是他已值得你拔刀。”
傅红雪道:“你认为他就是无名指?”
明月心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甚至怀疑他就是孔雀。”
傅红雪道:“孔雀?”
明月心道:“孔雀是种鸟,很美丽的鸟,尤其是它的翎……”
傅红雪道:“但你说的孔雀却不是鸟?”
明月心承认:“我说的不是鸟,是人,是个很可怕的人。”
她的瞳孔也在收缩,慢慢地接着道:“我甚至认为他就是天下最可怕的人。”
傅红雪道:“为什么?”
明月心道:“因为他有孔雀翎!”
×××
孔雀翎!
她说到这三个字时,眼睛竟突然露出种敬畏恐惧之色。
傅红雪的脸色居然也变了。
孔雀有翎,正如羚羊有角,不但珍贵,而且美丽。
但他们说的孔雀翎,却不是孔雀的羽毛,而是种暗器!
一种神秘而美丽的暗器。
一种可怕的暗器。
没有人能形容它的美丽,也没有人能避开它、招架它!
在暗器发射的那一瞬间,那种神秘的辉煌和美丽,不但能令人完全晕眩,甚至能令人忘记死的可怕!
据说所有死在这种暗器下的人,脸上都带着种神秘而奇特的微笑。
所以有很多人,都认为他们是心甘情愿地死在这种暗器下的,就好像有些人明知蔷薇有刺,却还是要去采撷。
因为这种辉煌的美,已非人力所能抗拒!
×××
“你当然也知道孔雀翎!”
“我知道。”
“但你却决不会知道,孔雀翎已不在‘孔雀山庄’里。”
傅红雪一向是个很难动声色的人,可是听了这句话,却显得大吃一惊。他不但知道孔雀翎,而且还到孔雀山庄去过。
当时他的心情,几乎就像是朝圣者到了圣地一样。
×××
那时正是初秋,秋夜。
他从来也没有见到过那么瑰丽、那么庄严的地方。在夜色中看来,孔雀山庄的美丽,几乎接近神话中的殿堂。
“这里一共有九重院落,其中大部分是在三百二十年前建造的,经历了无数代,才总算使这地方看来略具规模。”
接待他的人是“孔雀山庄”庄主的幼弟秋水清。
秋水清是个说话很保守的人。
其实这地方又何止略具规模而已,看来这简直已经是奇迹。
“这的确是奇迹,经过了多次战乱劫火,这地方居然还太平无恙。”
后院的照壁前,悬着十二盏彩灯。
辉煌的灯光,照着壁上一幅巨大的图画──
数十个面目狰狞的大汉,拿着各种不同的武器,眼睛里却充满了惊惶和恐惧。
因为一个白面书生手里的黄金圆筒里,已发出了彩虹般的光芒。
比彩虹更辉煌美丽的光芒。
“这已是多年前的往事,那时黑道上的三十六杀星,为了要毁灭这地方,结下血盟,合力来攻,他们三十六人联手,据说已无敌于天下。”
“可是这三十六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
“自从那一役之后,江湖中就没有人敢来侵犯孔雀山庄.孔雀翎这三个字,也从此传遍天下!”
×××
直到此刻,秋水清当时说的话,仿佛还在他耳边响动着。
他做梦也想不到孔雀翎已不在“孔雀山庄”。
“这是个秘密。”明月心道,“江湖中从来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孔雀翎已被秋家的第十三代主人遗失在泰山之巅!
“这秘密直到现在才渐渐有人知道,因为孔雀翎忽然又在江湖中出现了。”
只出现过两次,只杀了两个人!
被杀的当然都是名重一时的高手,杀人的却不是孔雀山庄的子弟。
“只要孔雀翎存在一天,江湖中就没有人敢来侵犯孔雀山庄,否则这地方就会被毁灭。”
“孔雀山庄三百年的声名,八十里的基业,五百条人命,其实都建筑在一个小小的孔雀翎上!”
可是现在孔雀翎竟已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手里!
傅红雪忍不住问:“这个人就是孔雀?”
“是的!”
羚羊被捕杀,只因为羚羊有角;坟墓被挖掘,只因为墓中有殉葬的金银。
朴拙的弱者,总比较容易免于灾祸;丑陋的处女,总比较容易保持童贞。
所以也只有最平凡、最无名的人,才能保有孔雀翎这样的武器!
“孔雀”明白这道理。
其实他本来并不是这种人。他本来也像大多数人一样,渴望着财富和声名。
自从他在那个燥热的夏夜里,看见他最钟情的少女被一个富家子压在草地上扭动喘息后,他就下了决心,要得到别人梦想不到的财富和名声。
他得到的东西远比他梦想的更珍贵──他得到的是孔雀翎!
所以他的决心又变了,因为他是个聪明人,他不想像羚羊般被捕杀!
他要杀人!
每当他想起那个燠热的夏夜,想起那女孩流着汗扭动喘息时的样子,他就要杀人。
×××
今天他并没有杀人!
他并非不想,而是不敢!
面对着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冷酷的人,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畏惧。
自从他有了孔雀翎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畏惧之心。
他所畏惧的,并不是那柄漆黑的刀,而是这个拿着刀的人。这个人虽然只不过静静地站在那里,却远比一柄出了鞘的刀还锋利。
看见这个人的眼神,他的心就开始跳,直等他回到自己的屋子,他的心还在跳。
他心跳也不仅是因为紧张畏惧。
他兴奋!
因为他实在想试一试,试一试孔雀翎是不是能杀得了这个人。
可是他又偏偏没有这种勇气!
×××
一间很简单的屋子,只有一床一几,一桌一椅。
他一进门立刻就倒了下去,倒在床上。又冷又硬的床板,并没有让他冷静下来,他忽然发现自己裤裆里有样东西已连根竖起。
他实在太兴奋,因为他又想杀人,又想起了那个燠热的夏夜……
杀人的欲望竟会引起他性的冲动,这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最难受的是,这种冲动只要一被引起来,就无法抑止!
他没有女人。
他从不信任女人,决不让任何女人接近他。他解决这种事惟一的法子,就是杀人。
只可惜现在他所想杀的人,又偏偏是他不敢去杀的。
这春天的下午,竟突然变得夏夜般燠热,他慢慢地伸出流着汗的手──
现在他只有用手去解决,然后他就伏在床边,不停地呕吐!
流着泪呕吐!
×××
黄昏,将近黄昏,未到黄昏。
一个人悄悄地推开门,悄悄地走进来,身材虽然臃肿且笨拙,行动却轻捷如狸猫。
孔雀还是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冷冷地看着这个人。他一直不喜欢这个愚蠢的胖子,现在心里更生出种说不出的痛恨。
──这个人只不过是个太监,是个废物,是头猪!
可是这头猪却偏偏不会被性欲折磨,永远都不会尝到那种被煎熬的痛苦。
看着这张胖胖的笑脸,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一拳打破他的鼻子!
可是他只有忍住。
因为他是他的伙伴,是他的拇指。
拇指还在笑,悄悄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带着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有法子引他们出来的,你做的事从来没有失败过。”
孔雀淡淡道:“你看见了他们?”
拇指点点头,道:“女的是明月心,男的是傅红雪。”
傅红雪!
孔雀的手又握紧。
他听过这名字,也知道这个人,更知道这个人手里的刀!
天下无双的快刀!
拇指道:“燕南飞还能活到现在,就因为傅红雪,所以……”
孔雀忽然跳起来,道:“所以要杀燕南飞,必须先杀傅红雪!”
他的脸已因兴奋而发红,连眼睛都已发红。
拇指吃惊地看着他。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如此兴奋激动。
──冷静的孔雀,平凡的孔雀,无名的孔雀,杀人的孔雀。
拇指试探着问道:“你很想杀傅红雪?”
孔雀笑了,淡淡道:“我一向喜欢杀人,傅红雪也是人。”
拇指道:“但他却不是个普通人,要杀他并不是件容易事。”
孔雀道:“我知道,所以我并不想自己动手。”
拇指道:“你不动,还有谁敢动?”
孔雀又笑了笑,道:“我不动,只因为我不是名人,也不想出名。”
拇指也笑了,眯着眼笑了:“你想叫杜雷先去拼命,你好在后面捡便宜?”
孔雀悠然道:“无论他们是谁死在谁手里,至少我都不会难受的。”
明月心很难受,难受得就像是条已躲在壳里很久都没有出来晒太阳的蜗牛。
她脸上戴的面具,还是去年朝会时买的,做得虽然很精巧,戴得太久了,脸上还是会发痒。
脸上一痒起来,全身上下都会觉得不太舒服。
但她却并不想把这面具摘下来,现在她好像也很怕让傅红雪看见她的脸。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情,非但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甚至连想都不愿去想。
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斜阳正照在窗前的蔷薇上。雨后的蔷薇,颜色更艳丽。
燕南飞的脸色却苍白如纸。
“燕公子醒过没有?”
“没有。”一直守在燕南飞身边的,还是那个眼睛大大的小姑娘。
“你喂他吃过药?”
“也没有。”小姑娘抿着嘴,忍住笑:“没有姑娘的吩咐,我连碰都不敢碰他。”
“为什么?”
“因为……”小姑娘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因为我怕姑娘吃醋!”
明月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过去问傅红雪:“现在是不是已到了应该吃药的时候?”
傅红雪面对着窗户,慢慢地点了点头。
斜阳满窗。
新糊的窗纸边,窗框也是新漆的,亮得就像是镜子。
两扇窗户斜斜支起,下面的一边木框,倒映着一片蔷薇,上面的一边木框,却映着屋子里的倒影──有那小姑娘的影子,也有明月心的。
明月心正站在床头,手里拿着解药的小瓶,倒出了一颗药,用温水化开。
她一举一动都很小心,仿佛生怕匙里的药会溅出一点,减弱药力。
可是她并没有把这匙药给燕南飞吃下去!
傅红雪还是背对着她们。她悄悄地瞟了他一眼,忽然将一匙药全都倒在那小姑娘的袖子里,然后才扶起燕南飞,把空匙递上他的嘴。
这是什么意思?
她找傅红雪来,为的本是要救燕南飞,可是一只空匙却救不了任何人的。
傅红雪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虽然没有回头,面前的窗框却亮如明镜,她的一举一动,他本应该都看得很清楚。
可是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明月心又悄悄地瞟了他一眼,才慢慢地放下燕南飞,喃喃道:“吃过了这次药,再好好地睡一觉,我想他明天早上就应该醒过来了。”
其实她心里当然也知道他决不会醒的。
她虽然在叹息,那双皎洁如明月的眼睛里,却已露出种诡谲的笑意。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在说:“傅大侠有信。”
×××
信封和信纸都是市面上所能买到的,最昂贵的那一种。
信写得很简短,字写得很整齐:
“明日下午,倪家废园,六角亭外,带你的刀来!一个人,一把刀!”
傅红雪几乎用不着再看下面的署名,就知道这封信一定是杜雷写的。
他看得出杜雷是个虽然极有规律,却又喜欢奢侈炫耀的人。
他没有看错。
明月心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知道杜雷一定会找上你的,却想不到他来得这么快!”
傅红雪用一只没有握刀的手,折好这封信,才问道:“倪家废园在哪里?”
明月心道:“就在对面。”
傅红雪道:“很好。”
明月心道:“很好?”
傅红雪冷冷道:“我是个跛子,我不喜欢在决战前走得太远!”
明月心道:“你准备去?”
傅红雪道:“当然。”
明月心道:“一个人去?”
傅红雪道:“一个人,一把刀!”
明月心忽然冷笑,道:“很好,好极了!”
这是句很难让人听懂的话,她的冷笑也很奇特,傅红雪也不懂,却没有问。
明月心道:“今天晚上,你可以好好睡一觉。明天吃过早饭,只要走几步路,就到倪家废园了,一定还有足够的时间,先去看看那里的地形。”
高手相争,先占地利,也是决定胜负的一个重要关键。
明月心道:“杜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已观察得很清楚,他却完全不了解你。”
能知己知彼,当然比先占地利更重要。
明月心道:“所以这一战你实在已占尽了先机,到时候只要你一拔你的刀,江湖名人榜上,就只剩下十二个人了。就算你并不十分喜欢杀人,这也应该算是件很愉快的事!”
她忽然又冷笑,大声道:“可是燕南飞呢?你有没有想到他?”
傅红雪淡淡道:“要去决斗的人,并不是他。”
明月心道:“要死的人却一定是他!”
傅红雪道:“一定?”
明月心道:“孔雀和拇指现在一定已知道他的下落,只要你走进倪家废园,他们就会闯进这屋子。”
傅红雪的手又握紧,一根根青筋在他苍白的手背上划出花脉般的条纹。
明月心冷冷地盯着他,冷冷地接着道:“也许你以前救过他的命,可是这一次若是没有你,他也许反而会活得长久些。”
傅红雪手背上的青筋更凸出,忽然问了句不该问的话:“你真的关心他?”
明月心道:“当然。”
她连想都没有想,立刻就回答,回答得很坦然。
刚才把一匙救命的解药倒入小姑娘衣袖的人,好像跟她全无关系。
傅红雪并没有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算要看,也看不见。
她脸上还戴着那笑口常开的面具。
在这面具下隐藏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又过了很久,傅红雪才缓缓的道:“难道我不该去?”
明月心道:“当然应该去。”
傅红雪道:“可是……”
明月心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是在你还没有去之前,就应该先把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傅红雪道:“什么地方安全?”
明月心道:“孔雀山庄!”
──世上决没有任何人能闪避的暗器。
──比彩虹更辉煌美丽的光芒。
傅红雪慢慢地吐出口气,道:“你说过,孔雀翎已不在孔雀山庄。”
明月心道:“不错。”
傅红雪道:“那么,孔雀山庄现在还有什么?”
明月心道:“还有秋水清。”
──一个高大沉默的人。
──一个显赫的名字。
明月心道:“他虽然一向很保守,可是你送去的人,他是决不会拒绝的!”
傅红雪道:“哦?”
明月心道:“因为他欠你的!”
傅红雪道:“欠我什么?”
明月心道:“欠你一条命。”
她不让傅红雪否认,接着又道:“你虽然一向很少救人,却救过他,而且救过他两次,一次在渭水之滨,一次在泰山之阴。”
傅红雪不能否认,因为她知道的实在太多。
明月心道:“现在他已是孔雀山庄的庄主,他已有足够的力量还债。”
傅红雪道:“但是他已没有孔雀翎。”
──孔雀翎若不存在,孔雀山庄也立刻会跟着被毁灭!
明月心道:“大家一直都认为,孔雀山庄的基业,完全是建筑在孔雀翎上的,直到现在,大家才知道秋水清这个人远比孔雀翎更可怕。”
傅红雪道:“为什么?”
明月心道:“孔雀翎已落入外姓手里,这消息在江湖中流传得很快,孔雀山庄的仇家却很多,这两年来,至少已有六批人去袭击过孔雀山庄。”
她慢慢地接着道:“这六批人,一共有七十九个,每个人都是一流高手。”
傅红雪:“结果呢?”
明月心道:“这七十九位高手,一入孔雀山庄,就好像石沉大海,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傅红雪闭上了嘴。
明月心道:“最后一批人,是在去年重阳时去的,自从那一次之后,江湖中就没有人敢再妄入孔雀山庄一步。”
傅红雪还是闭着嘴。
明月心用眼角瞟着他,又道:“孔雀山庄距离这里并不远,我们轻车快马赶去,明天正午之前,一定可以赶回来。”
傅红雪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过了很久,忽然道:“不怕他们在路上拦截?”
明月心道:“江湖中有谁能拦得住你?”
傅红雪道:“至少有一个人。”
明月心道:“谁?”
傅红雪道:“带着孔雀翎的孔雀。”
明月心道:“他决不敢出手的!”
傅红雪道:“为什么?”
明月心道:“孔雀翎虽然是天下无双的暗器,他这人却不是天下无双的高手,他怕你的刀比他的出手快!”
无论多可怕的暗器,若不能出手,也只不过是块废铁而已。
傅红雪又闭上了嘴。
明月心道:“你若真的不愿让他死在别人手里,现在就应该带我们去。”
傅红雪终于下了决心,道:“我可以带你们去,但却有句话要问你。”
明月心道:“你问吧。”
傅红雪冷冷道:“你若真的关心他,为什么要把他的解药倒在别人衣袖里?”
问完了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好像早已算准了这句话是明月心无法回答的。
明月心果然怔住。
她的确不能回答,也不愿回答。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红雪走出去。他走得虽然慢,却没有停下来。
只要一开始走,他就决不会停下来。
斜阳渐渐淡了,淡如月亮。
淡淡的斜阳,正照在燕南飞脸上。
风自远山吹过来,带着木叶的清香。从明月心站着的地方看出去,就可以看到青翠的远山。
但是她却在看着燕南飞。
中毒已深,一直晕迷不醒的燕南飞,居然也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她居然一点也不奇怪。
燕南飞忽然笑了笑,道:“我说过,我早就说过,要骗他并不容易。”
明月心道:“我也知道不容易,可是我一定要试一试。”
燕南飞道:“现在你已试过了?”
明月心道:“我试过了。”
燕南飞道:“你觉得怎么样?”
明月心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只觉得要骗他实在很不容易。”
燕南飞道:“但我却还要试一试!”
明月心的眼睛亮了,燕南飞的眼睛里也在发着光。
他们为什么要欺骗傅红雪?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
夕阳西下。
傅红雪在夕阳下。
夕阳下只有他一个人,天地间也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本就是完全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