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

一

一种绝望的焦虑的情绪包围着梅立春。他把头抬起来。失神地仰望着芦棚的顶子，烛光映出几个肿胀的长短不齐的背影来，贴在斑密的芦苇壁的周围，摇摇不定。

“喂，吃呵！老梅……”

老梅明知道这都是替他宽心的话，于是他也自家哄自家似地，把“也许”那两个字拖进到心中了。万一明天车干了小湖，鱼又多出来一些呢……

老梅勉强地咬着油腻的嘴唇，笑了一下，他想教人家看不出他是为了盘小湖失败的那种焦灼的内心来，可是一转眼他就变得更加难耐了。空洞的满是污泥的小湖的底，家中的老婆和孩子们，瞎了眼睛的寡嫂和孤苦的侄儿，都象在那前面的芦苇壁中伸出了嘴来欲将他吞没……而后面呢？恰巧是债主兼老板的黄六少爷的拳头堵击着他，使他浑身都觉得疼痛而动摇起来了。

老梁，那一个烂眼睛的黄头发的家伙，被米酒烧得满面通红，笑眯眯地对他装成一个碰杯的手势。

“我说……”老头子祥爹的小眼睛睁开了，直盯着老梅的脸膛，咳了一声，象教训他的神气：“立春，你真是太不开通了！生意并不是次次都得赚钱的，有时候也须看看时运，唔！时运……譬如说：你这一次小湖里的鱼……”

“唔！”老梅沉吟着，举起杯来喝上一口。心事就象一块无形的沉重的石头似的，压着他，使他气窒。伸筷子夹着一块圆滑的团鱼，这一战，就落到地上的残破的芦苇中去了……

“不是吗？我也这么说过的！”王老五，那坐在左边的一个，摸着他那几根稀疏的胡须，不紧不慢地说：“并且，也许小湖还不致于……”

“好，管他妈妈的，碰杯吧！”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满满地斟上一大杯米酒，向那五六个临时请来车湖的邻居，巡敬一个圆圈，灌到肚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