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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克贝里·芬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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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干脆把他丢下吧”

我们最后来到岛下游的时候,已经将近一点钟了,木筏走得似乎太慢了。如果有船开过来的话,我们打算坐上独木船,向伊利诺斯岸上冲过去;可是幸亏没有船来,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想到把枪带到独木船上去,我们连一条鱼绳、一点儿吃的东西都没想到带过去。我们实在是太急了,一时想不到那么多的事情。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木筏上,的确不是个很高明的打算。

如果那些人到岛上去搜,我很希望他们发现我生的那一堆火,并且在附近看上一夜,等着吉木回来。不管怎样,我们总算把他们调开了,要是我点起来的火,并没能骗了他们,那就不是我的错处了。我对他们耍的这个手腕,反正是够缺德的了。

这里的甲板高高地露出水面。我们在黑暗里偷偷地向左边走下甲板上的斜坡,向顶舱走去,我们一边用脚慢慢地试着走,一边伸着手摸,不让那些吊货的绳索碰着我们,因为天太黑了,我们一点儿也看不见它们。不大的工夫,我们来到天窗上部前面,就爬上去了;第二步就来到船长室的门口,看见门是开着的,可是,天哪,我们看见顶舱的过厅的紧里面有一道亮光!也就在同一秒钟之内,我们好像听见那边发出很低的声音!

这时候,吉木已经往木筏那边去了。我简直没法把我的好奇心压下去;我心里想,要是叫汤姆·索亚遇到这种事情,他决不会缩回去,所以我也决不能走开;我得去看看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就在那条小过道里跪下去,用手和膝盖摸着黑向船尾爬,末后,在我和顶舱的十字厅中间,差不多只剩下一间船员室了。在这个地方我看见有一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手脚都捆上了,另外有两个人站在旁边,脸朝下看着他,一个手里提着个灯笼,灯光很暗,另外一个人拿着一支手枪。这个人不断地用手枪指着地板上那个人的脑袋,说:

这时候已经到了深夜,在暴风雨里,一切显得非常神秘,我看见这只破船悲悲惨惨、孤孤零零地躺在河心,我也跟别的孩子有同样的想法:我想要爬上船去,到处偷偷地走一走,看看上面都有些什么。所以我说:

第五天的后半夜里,我们在圣路易下游遇到一阵猛烈的暴风雨,打了好多雷和闪,白茫茫的大雨像一条水柱子似的倒下来。我们呆在窝棚里,让木筏随意向前漂。一片闪电打起来的时候,我们能够看见一条很直的大河,在我们面前展开,还有高耸的岩壁站在河的两旁。不大的工夫,我喊着说:“喂,喂,吉木,往那边看呀!”那是一条撞毁在暗礁上的小轮船。我们正朝着它漂过去。电闪照得它非常清楚。它向一边歪着,上舱的一部分露出水面,闪电打过来的时候,你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一根根拴烟囱的小铁链;大钟旁边还有一把椅子,椅子背上还挂着一顶垂边的旧帽子。

第二天夜里,我们漂了七八个钟头,这时候的水流一个钟头大约走四英里多地。我们一边捉鱼,一边谈话,有时跳下去游游泳,免得老想睡觉。在静静的大河上往下漂,仰卧在筏子上看星星,倒是一种严肃的事。我们这时候从来不想大声说话,大笑的时候也很少,只不过偶尔轻轻地咯咯两声罢了。我们经常遇到极好的天气,那天夜里根本没有遇见什么事,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也没有。

第一道亮光刚刚在天空出现的时候,我们就在靠伊利诺斯这边一个大湾的旁边,找了个沙洲拢了岸,用斧子砍下许多白杨枝子,把木筏盖上,看上去好像岸上这块地方洼下去了。沙洲是一片沙土冈子,上面长满了白杨,密得像耙齿一样。

现在每天晚上,快到十点钟的时候,我总要在一个小村庄附近溜上岸去,买一毛到一毛五分钱的面饼或是咸肉,或是别的吃的东西;有的时候,我把一只不好好蹲在笼里的小鸡,顺手抄起,带了回来。爸爸常说,遇到好机会,就抄一只鸡,因为如果你自己用不着它,你很容易找着一个要它的人,你对人家做了好事,人家总忘不了你。我从来没见过爸爸哪回把鸡弄来自己不要,可是他总爱说那样的话。

毕路说:

每天夜里,我们总要经过一些市镇,有的在老远的黑糊糊的山坡上,那里除了一片灯火,连一间房屋也看不见。第五天夜里,我们路过圣路易,望过去好像是全世界都点上灯了似的。我们在圣彼得堡的时候,常听见人家说圣路易有两三万人口;这话我从来不信,一直等到这安静的夜里,大约是两点钟的光景,我看见这一片奇妙的灯海,才知道那话果然不错。在那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家家户户都睡着了。

早晨天亮以前,我常常摸到玉米地里去,借上一个西瓜或是甜瓜或是南瓜,或是几穗新长成的玉米,或是这一类的东西。爸爸常说,借点儿东西是没有关系的,只要你将来打算还的话;但是寡妇说,那不过是比偷稍微好听一点儿就是了,没有一个正派人会做那样的事。吉木说,他认为寡妇有一部分道理,爸爸也有一部分道理;所以我们顶好是由各种东西里面挑出两三样来,先借到手,然后就说我们再也不借了——那么他以为以后再借别的那些东西就没关系了。我们这样商量了一整夜,一边随着河水往下漂,一边想要决定到底是丢掉西瓜呢,还是香瓜,还是甜瓜,还是什么。但是商量到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共同得到一个让人满意的解决的办法,决计把山里红和柿子丢掉。在没这样决定以前,我们觉得有些亏心,可是现在我们心里很踏实。我也很喜欢这个办法,因为山里红根本不好吃,柿子还得过两三个月以后才熟。

我们有时候用枪打一只早晨起得太早、或是晚上睡得太晚的水鸟。整个说起来,我们过得非常快活。

密苏里那边河岸有许多高山,伊利诺斯这边是一片大森林,这一段河的主流正好靠近密苏里那边河岸,所以我们并不怕撞上人。我们在那里躺了一整天,看着木筏和汽船沿着密苏里那边的河岸,飞快地往下开,还有上水的汽船在中流跟大河格斗。我把我跟那个女人瞎聊的整个经过都告诉了吉木。吉木说她可真够机灵的,他说,假使是她自己过河去找我们,她决不会坐在那里守着那堆火——她决不会的,老兄;她一定会带上一条狗。我就说,那么她不会告诉她丈夫带条狗去吗?吉木说,他敢赌咒,那两个男人临走的时候,她的确是想到了,他相信他们一定是上镇找狗去了,这才耽误了那么大的工夫,不然的话,我们决不会来到下游这个沙洲上,离村子十六七英里远——绝对办不到,我们一定会又回到那个老镇上去了。我就说,只要他们没追上我们就行了,我才不管是为什么没追上哪。

天快要黑的时候,我们从白杨丛里伸出头来,向上下游和眼前河面望了一阵,什么也没看见;于是吉木就把筏子上层的木板掀起来几块,搭了个很舒服的小窝棚,为的是在毒太阳的天气或是下大雨的时候好钻进去躲着,还可以不让东西被雨淋湿。吉木还在窝棚底下安上地板,把它垫得比木筏的表面高出一英尺多,这么一来,那些毯子等等东西就不会让火轮船冲过来的波浪给打湿了。在窝棚的正中间,我们铺了一层五六英寸厚的土,四面围上了框子,把土圈住;这是为了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好在上面生火用的;窝棚可以把火光挡住,不让人家看见。我们还另外做了一根掌舵的桨,因为原有的那些可能有一根会在暗礁或其他东西上碰断。我们竖起一根矮树杈子,来挂那个破灯笼;因为每逢我们看见下水的火轮船,老是得挂起灯笼来,免得让它撞翻了;但是我们不必为上水船点灯,除非我们发现我们漂到人家叫做“横水道”的当中,因为河水还是涨得很高,低的河岸仍然有点儿淹在水里;上水船不一定老顺着正水道向前开,有时候也挑着那流得慢的水道走。

地板上躺着的那个人吓得缩成一团,说:“千万别打我呀,毕路——我决不对人说呀。”

吉木抱怨了一两句,可是后来他让步了。他说我们尽量要少说话,并且要小声说。电闪恰好又照亮了这只破船,我们就抓住了船右边的起重樯,把我们的筏子拴停当。

吉木悄声说他实在支持不住了,让我跟他一块儿走开。我说,好吧!就准备回到筏子上去;可是就在这时候,我听见有人哭着说:

可是吉木起初死也不肯。他说:

另外一个相当高的声音说:

他进来了,毕路也跟着进来。可是在他们没进来之前,我早爬到上铺来了,我被他们堵住了,后悔不应该进来。他们就站在那里,手扶着床沿谈话。我看不见他们,但是由他们那种喷人的酒气,我闻得出他们站在哪儿。幸亏我没有喝酒;可是喝不喝也不会有多大关系——他们决不至于捉住我,因为我多半不出气。我实在是吓坏了。此外,一个人如果想要听这种谈话,根本就不能出气。他们谈话的声音很低,但是非常认真。毕路想要打死特纳,他说:

他每次这样说一回,提着灯笼的那个人就笑一声,说:

介克·巴卡并没有理会这些话,只是把灯笼挂在一个钉子上,朝着我藏身的那个黑暗的地方走过来,还对毕路招招手,叫他也过来。我赶快倒退着爬,爬了大约有两码,可是船身斜得太厉害,我不能爬得很远;为了不叫他踩在我身上,不叫他把我捉住,我就爬到较高的这面一间房舱里来了。那个人在黑暗里用脚擦着地板走,等到巴卡到我那个房舱里来的时候,他说:

于是他们走开了,我也就溜了出来,出了一身冷汗。我又向前爬过去。那里是一片漆黑,但是我哑着嗓音轻轻地喊:“吉木!”谁知他正好就在我的身旁,好像是哼哼似的答应了一声,我就说:

“那么,也好,咱们走吧。”

“赶快呀,吉木,这已经不是到处胡闹、哼哼哎哟的时候了;那边有一帮杀人的凶手,假使咱们不找着他们的船,把它顺流漂下去,让他们没法离开这条破船,那么他们中间就会有一个人陷在这儿。可是如果咱们把他们的小船放走,那么他们这一伙人都会陷在这儿——等着让警察来捉住他们。快着——赶快!我顺着左边找,你顺着右边找。你由木筏那儿找起,并且——”

“老天爷保佑你这说这种好话的人吧,介克·巴卡!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好处啊!”躺在地板上的人带着些哭声说。

“我的主意是这样的:咱们赶快动手,到各间舱房去把咱们忘了拿走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搬到岸上去藏起来。然后咱们就等着。现在我看用不了两个钟头,这只破船就会碎成几块,顺流冲去。你明白吗?他会淹死的,并且他谁也不能怪,只有怪他自个儿。我看这比弄死他可好得多。只要有别的法子可想,我决不主张杀人;那不是个聪明的办法,那是亏心的事情。我说得不对吗?”

“我才不到一只破船上去胡闹呢。直到现在,咱们过得总算他妈的挺好,咱们顶好就这么过下去,别再不知足了,像圣书上所说的。说不定这只破船上还有守夜的哪。”

“我想这么干!我也应该这么干,你这该死的混账东西!”

“我也这么想,”巴卡非常沉静地说。

“就在这儿——到这儿来。”

“对,对,我想你说得很对。可是,假如船老不碎,也冲不走,那该怎么办?”

“基姆·特纳,你说的是瞎话。你从前就这么干过。每逢分油水的时候,你老想在你应得的一份之外,再多得一点儿,并且你哪回都多得了,因为你总是起誓说,如果不多给你,你就对人去说。可是这回你算是白说了。你是全国顶下流、顶狡猾的狗东西。”

“哦,我求求你们,千万别动手啊,好哥们:我起誓决不说出去呀!”

“咱们先等上两个钟头再说,不好吗?”

“咱们上船去看看吧,吉木。”

“可是我不想弄死他,我也有我的理由。”

“再等一会儿;我还没说完哪。你听我说,枪毙他固然很好,可是如果必得这样干的话,还有另外许多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如果能够用别的好办法,也能一样达到目的,同时还不至于惹什么祸的话,那么,你最好还是用别的办法,何必那么傻,硬把自个儿的脖子往绞索套里伸呢。不是这么回事吗?”

“你当然不会说喽!你向来也没说过比这句更可靠的话,对不对。”有一次他说:“听他的央告!咱们要是没有把他打倒了、捆起来的话,他早把咱们两个人都干掉了。可是,为的是什么呢?什么都不为。就因为我们想要我们应得的份儿——就是因为这个。可是,基姆·特纳,我谅你再也没法吓唬谁了。把手枪先收起来,毕路。”

“你奶奶的守夜的!”我说,“除了顶舱跟领港房之外,还有什么可守的?在这样的黑夜里,这条破船随时都会碎成好几瓣儿,顺着大水冲下去,你还以为有人在那儿卖命地守着顶舱跟领港房吗?”吉木对我这个问题,没话可说,所以他也就不打算再说了。“还有,”我说,“我们可以到船长的卧室里去借些有用处的东西来。雪茄烟,我敢说一定有——并且是五分现大洋一支的。火轮船的船长总是有钱的,一个月挣六十块大洋,他们这种人要是想买一件什么东西,根本不管那东西得花多少钱,你知道。拿根蜡烛塞在你的口袋里吧;我要是不上去痛痛快快地搜一遍,我就觉得不踏实,吉木。你以为汤姆·索亚会把这样的事情轻易放过去吗?没那么简单的事,他才不会哪。他会管这个叫历险——他一定会那么说。尽管他上去之后,马上就死,他也非上这只破船不可。并且他干的时候,还一定会耍出许多花样来——他要是不尽量逞他的本领,那才怪呢。哼,你准会觉得那跟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发现天国一样的有意思。我多么希望汤姆·索亚就在咱们眼前呀。”

“他说他要对人去说,他就一定做得出来。咱们跟他吵了一架,又这么收拾了他一顿,咱们现在即使把咱们这两份都给了他,那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他一定会跑去自首,把咱们都供出来;你现在还是听我的话吧。我主张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他妈的,我还以为你不以为然呢。那么,这下子好了。咱们就去动手吧。”

“不行,介克·巴卡。我非毙了他不可——难道他没有把老哈非德照这样子给毙了吗——难道还会冤枉了他吗?”

“一点儿也不错。可是这回你打算怎么办呢?”

“哎哟!我的天啊,我的天!筏子呢?连筏子的影子也没有了,它已经开了扣,冲跑了!——把咱们都丢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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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干脆把他丢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