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春

五

杜子春的身躯虽仰躺在岩石上，可是，他的灵魂却静静地脱离了躯体，降落到地狱底层了。这个世界与地狱之间，有一条叫做暗穴道的路，那里终年都处于黑暗中，四周刮啸着冰雪一般冷冽的烈风。杜子春如同一片树叶，在烈风中飘飘荡荡，最后飘到一座挂着“森罗殿”横匾的巍峨殿宇。

殿堂前一群鬼喽罗，一见到杜子春，赶忙围住他，把他押到台阶之前。台阶上有个身穿深黑色衣袍、头戴着金王冠的阎罗王，威武地睥睨着四周。杜子春心想，这大概就是那个众所皆知的阎罗王，再想到不知将会遭遇些什么事，只好战战兢兢地跪下来。

阎罗王皱着眉思索片刻，然后灵机一动，吩咐道：

阎罗王的声音如雷声般，自台阶上传下来。杜子春本想马上开口回答，但又想起“绝对不能开口”这句铁冠子的诫语，只好又低垂着头，哑巴一般缄默着。

阎罗王暂时让众喽罗们停止鞭打，再一次催促杜子春回答。这时，两匹马已经肉烂骨碎，奄奄一息地倒卧在台阶之前。

阎罗王扬起手中的铁笏，倒竖着脸上的胡须，盛气凌人地怒吼：

阎罗王怒声大骂，声音洪亮得森罗殿要崩坍似的。

这声音，确实是那久违的母亲的声音啊！杜子春情不自禁睁开眼。他看见一匹马无力地倒在地上，悲切地深深凝望着他的脸。母亲在这种水深火热的痛苦中，仍眷顾着儿子的心，对于被鞭打的事，完全没有一丝怨怼之情。这和那些当你是大富翁时，便来阿谀你，当你是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时，便不理睬你的世人比起来，是多么难得的温情，又是多么坚韧的决心呵！杜子春忘了老人的警戒，蹒跚奔至老马身边，双手环抱着濒死的老马脖子，泪珠涔涔地喊了一声：

这使众喽罗们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于是又一次挟持着杜子春飞过暗夜般的天空，来到森罗殿之前，再把杜子春拖拉到台阶下，向殿堂上的阎罗王齐声奏道：

正如众所皆知一样，地狱里除了刀山与血池外，还有火焰之谷的焦热地狱和冰海的极寒地狱，并排在黝黑的天空下。众喽罗们将杜子春一次又一次地抛往种种地狱里。可怜的杜子春，不但被剑刺穿胸膛、被火焰烧焦脸颊、被拔掉舌头、被剥掉皮、被铁杵捣锤、被放在油锅里炸、被毒蛇吞噬脑浆、被雄鹰啄食双眼……　若要一一数说他所遭受的痛苦，那真是不胜枚举，总之，他遭受了所有的痛苦。尽管如此，杜子春依然倔强地咬紧牙根，紧抿着嘴不说一句话。

杜子春虽如此被恐吓着，但仍不出声。

杜子春紧闭着双眼，拼命想着铁冠子的话。这时他耳边传来微弱的、勉强可听出是声音的唏嘘：

可是，杜子春依然紧抿着嘴。阎罗王见状，转头向众喽罗们粗声厉气吩咐了什么。

众喽罗们齐声道“是”，手执铁鞭站起来，毫不容情地从四面八方鞭打起两匹马。铁鞭“嘶”、“嘶”地鸣响着，如雨一般纷纷落在两匹马身上，把马打得皮开肉绽。马……沦落成畜牲的父母，痛苦地扭曲着身子，血泪盈眶，惨不忍睹地嘶叫着。

众喽罗们顿时乘风飞往地狱的上空，然后再如流星般驱赶着两匹兽，降落到森罗殿前。杜子春看到这两匹兽，大吃一惊。因为那虽说是两匹形影寒怆的瘦马，脸孔却是连做梦也忘不了的双亲容貌。

众喽罗们站直身子，再一把抓起杜子春，飞往森罗殿的上空。

“这个罪人，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话。”

“这个男子的父母一定被判下了畜牲道，你们马上把他们押到这里来。”

“打！喽罗们！把这两匹畜牲打得肉烂骨碎！”

“怎样？你还不肯招认吗？”

“小子，你为何坐在峨嵋山上？快从实招来！不然，这次就要让你的父母尝尝痛苦的滋味了。”

“小子，你为什么坐在峨嵋山上？”

“你这个不孝子！你为了自己的立场，就忍心让父母承受痛苦吗？”

“你以为此处是什么地方？快快回答，否则，我就让你立即尝尝地狱的苦刑。”

“你不用担心，不管我们会变得怎样，只要你能幸福，那是最好不过的。大王再怎么逼，只要你不愿开口，你就沉默着吧。”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