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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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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工夫,他也不着急,把事情办完,才回来取了行箧,山城搭船去。船于中夜到了香港,他在码头附近随便找一所客栈住下,又打听明天入口的船。一早他就起来,在栈里还是一样地做他日常的功课。他知道妻子所搭的船快要人港了,拿一把伞,就踱到码头,随着一大帮接船的人下了小汽船。

他在小船上,很远就看见他的妻子,嚷了几声,她总听不见,只顾和旁边一个男人说话。上了大船,妻子还和那人对谈着,他不由得叫了一声:“能妹,我来接你哪!”妻子才转过脸来,从上望下端详地看,看他穿一身青布衣服,脚上穿了一双羽绫学士鞋,简直是个乡下人站在她面前。她笑着,进前两步,搂着丈夫的脖子,把面伏在他的肩上。她是要丈夫给她一个久别重逢的亲嘴礼。但他的脸被羞耻染得通红,在妻子的耳边低声说:“尊重一点,在人丛中搂搂抱抱,怪不好看的。”妻子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把胳臂松了,对他说:“我只顾谈话,万想不到你会来得这样早。”她看着身边那位男子对丈夫说:“我应先介绍这位朋友给你。这位是我的同学卓斐,卓先生。”她又用法语对那人说:“这就是我的丈夫东野梦鹿。”

那人伸出手来。梦鹿却对他鞠了一躬。他用法语回答她:“你若不说,我几乎失敬了。”

追忆往事,妻子才想起延禧是十几年前梦鹿收养的一个孤儿。在往来的函件中,他只向妻子提过一两次,怪不得她忘却了。他们的通信很少,梦鹿几乎是一年一封,信里也不说家常,只说他在学校的工作。

这样简单的生活,妻子自然过不惯。她把丈夫和小孩搬到芳草街。那里离学校稍微远一点,可是不像从前那么逼仄了。芳草街的住宅本是志能的旧家,因为她母亲于前年去世,留下许多产业给他们两夫妇。梦鹿不好高贵的生活,所以没搬到岳母给她留下的房子去住。这次因为妻子的相强,也就依从了。其实他应当早就搬到这里来。这屋很大,梦鹿有时自己就在书房里睡,客厅的后房就是孩子住,楼上是志能和老妈子住。

这下午,足谈了半天梦鹿所喜欢谈的事。他的妻子只是听着,并没提出什么材料来助谈。晚间卓先生邀他们俩同去玩台球。他在娱乐的事上本来就缺乏知识和兴趣,他教志能同卓先生去,自己在屋里看他的书。

第二天船入珠江了。卓先生在船上与他们两个告辞便向西关去了。妻子和梦鹿下了船,同坐在一辆车里。梦鹿问她那位卓先生来广州干什么事。妻子只是含糊地回答。其实那卓先生也是负着一种革命的使命来的,她不愿意把他的秘密说出来。不一会儿,来到家里,孩子延禧在里头跳出来,现出很亲切的样子。梦鹿命他给婶婶鞠躬。妻子见了他,也很赞美他是个很好看的孩子。

梦鹿自从东洋回国以来,总没有穿过洋服,连皮鞋也要等下雨时节才穿的,有一次妻子鼓励他去做两身时式的洋服,他反大发起议论,说中华民国政府定什么“大礼服”“小礼服”的不对。用外国的“燕尾服”为大礼服,简直是自己藐视自己。因为堂堂的古国,连章身的衣服也要跟随别人,岂不太笑话了?不但如此,一切礼节都要跟随别人,见面拉手,兵船下水掷瓶子,用女孩子升旗之类,都是无意义地模仿人家的礼节,外人用武力来要土地,或经济侵略,只是物质的被征服;若自己去采用别人的衣冠和礼仪,便是自己在精神上屈服了人家,这还成一个民族吗?话说归根,当然中国人应当说中国话,吃中国饭,穿中国衣服。但妻子以为文明是没有国界的,在生活上有好的、利便的事物就得跟随人家。她反问他:“你为什么又跟着外国人学剪发?”他也就没话可回答了。他只说:“是故恶乎佞者!你以为穿外国衣服就是文明的表示么?”他好辩论,几乎每一谈就辩起来。他至终为要讨妻子的喜欢,便到洋服店去定了一身衣服,又买了一双黄皮鞋,一顶中折毡帽。帽子既不入时,鞋子又小,衣服又穿得不舒服,倒不如他本来的蓝布大褂自由。

志能这位小姐实在不是一个主持中馈的能手,连轻可的茶汤也弄得浓淡不适宜。志能的娘家姓陈,原是广西人,在广州落户。她从小就与东野订婚,订婚后还当过他的学生。她母亲是个老寡妇,只守她一个独生女,家里的资财很富裕,恐怕没人承继,因为梦鹿的人品好,老太太早就有意将一切交付与他。梦鹿留学日本时,她便在一个法国天主教会的学堂念书。到他毕业回国才举行婚礼,不久,她又到欧洲去。因为从小就被娇养惯,而且她又常在交际场上出头面,家里的事不得不雇人帮忙。

孩子对于他的不乐另有一番想像。他发言道:“知道了,今天是教员会,莫不是叔叔又和黄先生辩论了?”

妻子进屋里,第一件刺激她的便是满地的瓶子。她问:

妻子说:“还有卓先生也是同到省城去的。他也住皇家酒店。”

妻子说:“城市的人,都是这般眼浅。谁教你不穿得光鲜一点?也不是置不起。”卓先生也忙应酬着说:“请坐。用一碗茶罢。你一定累了。”他随即站起来,说:“我也得到我房间去检点一下,回头再看你们。”一面说一面开门出去了。

妻子心里自问:为什么喝牛奶连瓶子买回来?她看见满屋的“瓶子家具”,不免自己也失笑了。她暗笑丈夫过的穷生活。她仰头看四围的壁上满贴了大小不等的画。孩子说:“这些都是叔叔自己画的。”她看了,勉强对丈夫说:“很好的。你既然喜欢轮船、火车,我给你带一个摄影器回来,有工夫可以到处去照,省得画。”

妻子和卓斐先到了酒店,梦鹿留在码头办理一切的手续。他把事情办完,才到酒店来,问柜上说:“方才上船的那位姓卓的客人和一位太太在那间房住?”伙计以为他是卓先生的仆人,便告诉他卓先生和卓太太在四楼。又说本酒店没有仆人住的房间,教他到中国客栈找地方住。梦鹿说:“不要紧,请你先领我上去。那位是我的太太,不是卓太太。”伙计们上下打量了他几次,楞了一会。他们心里说:穿一件破蓝布大褂,来住这样的酒店,没见过!楼上一对远客正对当着,一个含着烟,一个弄着茶碗,各自无言。梦鹿一进来,便对妻子说:“他们当我做佣人,几乎不教我上来!”

妻子一时倒想不出话来敷衍丈夫。她本不是纳闷方才丈夫不拥抱她的事,因为这时她什么都忘了。她的心事虽不能告诉丈夫,但是一问起来,她总得回答。她说:“不,我心里喜欢极了,倒没的可说。我非常喜欢你来接我。”

她正在等着丈夫回来吃午饭,所有的都排列在食堂的桌上,自己呆呆地只看着时计,孩子也急得了不得。门环响时,孩子赶着出去开门,果然是他回来了。妻子也迎出来,见他的面色有点不高兴,知道他又受委屈了。她上下端详地观察丈夫的衣服、鞋、帽。

他坐下,只管喝茶。妻子的心神倒像被什么事情牵挂住似地。她的愁容被丈夫理会了。

他坐下对妻子说:“一个人所得的薪水,无论做的是什么事,应当量他的需要给才对。若是他得了他所需的,他就该尽其所能去做,不该再有什么奖励。用金钱奖励人是最下等的,想不到校长会用这方法来待遇我!”

丈夫静默了一会说:“也好,我定然知道你在外国的日子多了,非皇家酒店住不了。”

丈夫还没回答,孩子便说:“这些画得不好么?他还用来赏学生们呢。我还得着他一张,是上月小考赏的。”他由抽屉拿出一张来,递给志能看。丈夫在旁边像很得意,得意他妻子没有嫌他画得不好。他说:“这些轮子不是很可爱很要紧的么?我想我们各人都短了几个轮子。若有了轮子,什么事情都好办了。”这也是他很常说的话。他在学校里赏给学生一两张自己画的轮船和火车,就像一个王者颁赐勋章给他的臣僚一般地郑重。

“鞋破了么?不。那是我自己割开的。因为这双鞋把我的脚趾挟得很痛,所以我把鞋头的皮割开了。现在穿起来。很觉得舒服。”

“那是你少用的缘故。你为我预定客栈了么?卓先生已经为我预定了皇家酒店,因为我想不到你竟会出来接我。”

“那么,你从前是怎样收他的?”

“那么,你也搬到皇家酒店去罢。中国客栈我住不惯。船上好几十天,我想今晚在香港歇歇,明天才进省去。”

“那一个延禧。”

“是呀,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他是什么人带来给你的么?你在信中总没有说得明白,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延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你是要当他做养子么?”

“我没给你预定宿处,昨晚我住在泰安栈三楼,你如愿意,……”

“我何尝为辩论而生气?”他回过脸去向着妻子,“我只不高兴校长忽然在教员会里提起要给我加薪俸。我每月壹百块钱本自够用了,他说我什么办事认真,什么教导有方,所以要给我长薪水。然而这两件事是我的本务。何必再加四十元钱来奖励我?你说这校长岂不是太看不起我么?”说着把他脚下的破而新的皮鞋脱下,换了一双布鞋,然后同妻子到饭厅去。

“很抱歉,又很感激你为我告的第一次假。”

“并没有什么缘故。不过他父亲既把他交给我,教我以侄儿的名份待遇他,我只得照办罢了。我想这事的原委,我已写信告诉你了。你怎么健忘到这步田地?”

“好妻子,就是你一个人第一次说我是疯子。你怎么不会想鞋子岂是永远不破的?就是拿到鞋匠那里,难保他不给挣裂了。早晚是破。我又何必费许多工夫?我自己带着脚去配鞋子,还配错了。可怨谁来?所以无论如何,我得自己穿上,至于另买的话,那笔款项还没上我的预算哪。”其实他的预算也和别人的两样,因为他用自己的钱从没记在帐本上,但他有一样好处,就是经理别人的或公共的款项丝毫也不苟且。

“因为他父亲的功劳,我培养他,说来也很应当。你既然忘记,我当为你重说一遍,省得明天相见时惹起你的错谔。

“喜欢么?那我更喜欢了。为你,使我告了这三天的假,这是自我当教员以来第一次告假,第一次为自己的事情耽误学生的功课。”

“哈哈!在西洋十几年,连牛奶瓶子也不懂得?中国的牛奶瓶和外国的牛奶瓶岂是两样?”梦鹿笑了一回,接着说,“这些都是我们两人用过的旧瓶子,你不懂么?”

“咦,大哥,你真是有一点疯气!鞋子太窄,可以送到鞋匠那里请他给你挣一下;再不然,也可以另买一双。现在弄得把袜子都露出来,像个什么样子?”

“出去十几年居然说得满口西洋话了!我是最笨的,到东洋五六年,东洋话总也没说好。”

“你说的话简直像外国人说中国话的气味。不要紧的,我已经请一位同事去替我了。我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才出来的。即如延禧的晚膳,我也没有忽略了。”

“你记得辛亥年三月二十九日么?那时你还在鲁舍路,记得么?在事前几天,我忘了是二十五或是二十六晚上,有一个人来敲我的门。我见了他,开口就和我说东洋话。他问我:‘预备好了没有?’我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回问他我应当预备什么,他像知道我是冈山的毕业生,对我说:‘我们一部份的人都已经来到了,怎么你还装呆?你是汉家子孙,能为同胞出力的地方,应当尽力地帮助。’我说我以为若是事情来得太仓卒,一定会失败的。那人说:‘凡革命都是在仓卒间成功的。如果有个全盘计划,那就是政治行为,不是革命行动了。’我说我就不喜欢这种没计划的行动。他很仇怒地说:‘你怕死么?’我随即回答说:‘我有时怕,有时不怕。一个好汉自然知道怎样“舍生取义”,何必你来苦苦相劝?’他没言语就走了。一会儿他又回来,说:‘你是义人,我信得过你不把大事泄漏了。’我听了,有一点气,说‘废话少说,好好办你的事去。若信不过我,可以立刻把我杀死。’”

“你整大嘿嘿地,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莫不是方才我在船上得罪了你么?”

“你当然不明白。”停一会儿他接着说,“就是我自己也不明白。到现在我还不明白他的来历咧。”

“你做了什么买卖来么?那里来的这些瓶子?”

“你不高兴,是因你的鞋破了么?”妻子问。

“他的儿子是个很可造就的孩子。他到底姓什么,谁也不知道。我又不配将我的姓给他,所以他在学校里,人人只叫他做延禧。”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妻子注目看着他。

“二十八晚上,那人抱了一个婴孩来。他说那是他的儿子,要寄给我保养,当他做侄儿看待,等他的大事办完,才来领回去。我至终没有问他的姓名,就让他走了。我只认得他左边的耳壳是没有了的。二十九下午以后,过了三天,他的同志们被杀戮的,到现在都成黄花冈的烈士了。但他的尸首过了好几天才从状元桥一家米店的楼上被找出来。那地方本来离我们的家不远,一听见,我赶去看他。我认得他。他像是中伤后从屋顶爬下来躲在那里的。他那围着白毛巾的右手里还揸着一把手枪,可是子弹都没有了。我对着尸首说:‘壮士,我当为你看顾小侄儿。’米店的人怕惹横祸,扬说是店里的伙伴,把他臂上的白毛巾除下,模模糊糊掩埋了。他虽不葬在黄花冈,但可算为第七十三个烈士。”

“也许是忘记了。”

“不,我待遇他如侄儿一样,因为那送他来的人教我当他做侄儿。”

妻子说:“不受就罢了,值得生那无益的气。我们有的是钱,正不必靠着那些束修。此后壹百块定是不够你用的,因为此地离学校远了,风雨时节总得费些车钱。我看你从前的生活,所得的除书籍、伙食以外,别的一点也不整置,弄得衣、帽、鞋、袜一塌糊涂。自然这些应当都是妻子管的。好罢。以后你的薪水可以尽量用,其余需要的,我可以为你预备。”

丈夫用很惊讶的眼睛望着她,回答说:“又来了,又来了!我说过壹百块钱准够我和延禧的费用。既然辞掉学校给我加的,难道回头来领受你的‘补助费’不成?连你也看不起我了!”他带着气瞧了妻子一眼,拿起饭碗来狠狠地扒饭,扒得筷子与碗相触的声音非常响亮。

妻子失笑了,说:“得啦,不要生气啦,我们不‘共产’就是了。你常要发你的共产议论,自己却没有丝毫地实行过,连你、我的财产也要弄得界限分明。你简直是个个人主义者。”

“我决不是个人主义者,因为我要人帮助,也想帮助别人。这世间若有真正的个人主义者是不成的。人怎能自满到不求于人,又怎能自傲到不容人求?但那是两样的。你知道若是一个丈夫用自己的钱以外,还要依赖他的妻子,别人要怎样评论他?你每用什么‘共产’、‘无政府’来激我,是的,我信无政府主义,然而我不能在这时候与你共产,或与一切的人共产。我是在预备的时候呢。现在人们的毛病就是预备的工夫既然短少而又急于实行,那还成么?”他把碗放下,拿着一双筷子指东挥西,好像拿教鞭在讲台上一样。因为他的妻子自回来以后常把欧战时的经济状况,大战后俄国的情形,和社会党、共产党的情形告诉他,所以一提起,他又兴奋地继续他的演说,“我请问你:一件事情要知道它的好处容易,还是想法子把它做好了容易?谁不知道最近的许多社会政治的理想的好处呢?然而,要实现它岂是暴动所能成事?要知道私产和官吏是因为制度上的错误而成的一种思想习惯,一般人既习非成是,最好的是能使他们因理启悟,去非归是。我们生在现时应当做这样的工夫,为将来的人预备。……”

妻子要把他的怒气移转了,教他不要想加薪的事,故意截着话流,说:“知就要行,还预备什么?”

“很好听!”他用筷子指着妻子说,“为什么要预备?说来倒很平常。凡事不预备而行的,虽得暂时成功,终要归于失败。纵使你一个人在这世界内能实行你的主张,你的力量还是有限,终不能敌过以非为是的群众。所以你第一步的预备便是号召同志,使人起信,是不是?”

“是很有理。”妻子这样回答。

丈夫这才把筷子收回来,很高兴地继续说:“你以为实行和预备是两样事么?现在的行动就是预备将来。好,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比喻。比喻有所果园,只有你知道里头有一种果子,吃了于人有益。你若需要,当然可以进去受用。只因你的心很好,不愿自己享受,要劝大家一同去享受。可是那地方的人们因为风俗、习惯、迷信种种关系,不但不敢吃,并且不许人吃。因为他们以为人吃了那果子,便能使社会多灾多难,所以凡是吃果子的人,都得受刑罚。在这情形之下,你要怎办?大家都不明白,你一进去,他们便不容你分说,重重地刑罚你,那时你还能不能享受里头的果子?同时,他们会说,恐怕以后还有人进来偷果子,不如把这园门封锁了罢。这一封锁,所有的美果都在里头腐烂了。所以一个救护时世的人,在智慧方面当走在人们的前头;在行为方面当为人们预备道路。这并不是知而不行,乃是等人人、至少要多数人都预备好,然后和他们同行。一幅完美的锦,并不是千编一经所能成,也不能于一秒时间所能织就的。用这个就可以比方人间一切的造作,你要预备得有条有理,还要用相当的劳力,费相当的时间。你对于编造新社会的锦不要贪快,还不要生作者想,或生受用想。人间一切事物好像趋于一种公式,就是凡真作者在能创造使人民康乐的因,并不期望他能亲自受用他所成就的果。一个人楞要把他所知所信的强别人去知去信去行,这便是独裁独断,不是共和合作。……”

他越说越离题,把方才为加薪问题生气的事情完全消灭了。伶俐的妻子用别的话来阻止他再往下说。她拿起他的饭碗说:“好哥哥,你只顾说话,饭已凉到吃不得了!待我给你换些热的来罢。”

孩子早已吃饱了,只是不敢离座。梦鹿所说的他不懂,也没注意。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梦鹿说:“方才黄先生来找你呢。”

“是么,有甚事?”

“不知道呢!他没说中国话,问问婶婶便知道。”

妻子端过一碗热饭来,随身对孩子说:“你吃完了,可以到院子去玩玩,等一会儿也许你叔叔要领你出城散步去。”孩子得了令,一溜烟地跑了。

“方才黄先生来过么?”

“是的,他要请你到党部去帮忙。我已经告诉他说,怕你没有工夫。我知道你不喜欢跟市党部的人往来,所以这样说。”妻子这样回答。

“我并不是不喜欢同他们来往,不过他们老说要做这事,要做那事,到头来一点也不办。我早告诉他们,我今生唯一的事情,便是当小学教员,别的事情,我就不能兼顾了。”

“我也是这样说,你现在已是过劳了。再加上几点钟的工夫,就恐怕受不了。他随即要求我去。我说等你回来再和你商量。我去好不好?”

他点头说:“那是你的事,有工夫去帮帮忙,也未尝不可。”

“那么,我就应许他了。下午你还和延禧出城去么?”

“不,今晚上还得到学校去。”

他吃完了,歇一会又到学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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