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蟹会

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为蚶、为河蟹。河蟹至十月与稻梁俱肥，壳如盘大，坟起①，而紫螯巨如拳②，小脚肉出，油油如螾③。掀其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④。一到十月，余与友人兄弟辈立蟹会，期于午后至⑤，煮蟹食之，人六只，恐冷腥，迭番煮之⑥。从以肥腊鸭、牛乳酪。醉蚶如琥珀，以鸭汁煮白菜如玉版⑦。果瓜以谢橘、以风栗、以风菱。饮以玉壶冰⑧，蔬以兵坑笋⑨，饭以新余杭白⑩，漱以兰雪茶。由今思之，真如天厨仙供，酒醉饭饱，惭愧惭愧。

【注释】

①坟起：隆起。

②紫螯：指螃蟹的两个前脚，形状像钳子。

③螾（yín yǎn）：一种像蜈蚣一样的昆虫。

④八珍：原指八种烹调方法。《周礼·天官·膳夫》：“珍用八物。”郑玄注八珍为：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熬、肝膋。后泛指珍馐美味。

⑤期：约定。

⑥迭番：轮番，接连不断。

⑦玉版：笋的别名。宋洪惠《冷斋夜话·东坡作偈戏慈云长老》：“（苏轼）尝要刘器之同参玉版和尚……至廉泉寺烧笋而食，器之觉笋味胜，问此笋何名，东坡曰：‘即玉版也。此老师善说法，要能令人得禅悦之味。’于是器之乃悟其戏。”

⑧玉壶冰：一种酒名。宋叶梦得《浣溪沙·送卢倅》词：“荷叶荷花水底天，玉壶冰酒酿新泉，一欢聊复记他年。”清吴伟业《戏题士女图》诗第五首：“四壁萧条酒数升，锦江新酿玉壶冰。”此处泛指美酒。

⑨兵坑笋：指兵坑这个地方出产的笋。

⑩余杭白：指余杭这个地方出产的大米。

【译文】

食品不添加盐和醋但却五味俱全的只有毛蚶与河蟹。河蟹到了十月份和水稻、高粱一起成熟，非常肥美。蟹壳像盘子那般大小，从中间隆起来，而蟹钳像拳头一般大小，小脚里的肉十分饱满，油油的像螾一样。掀开蟹壳，肥腻的蟹膏堆积着，像白玉般的油脂，像琥珀的碎屑，成团地结在一起，没有散开，甘香肥厚，即使是八珍也没有它美味。一到十月份，我和我的朋友、兄弟们就成立一个蟹会，约定在午后聚到一起，一起煮河蟹吃。一个人吃六只，害怕放冷了腥气重，就放到锅里不断加热。辅佐着吃一些肥美的腊鸭、牛乳酪之类。醉蚶像琥珀一样，用鸭汁把白菜煮得像笋一样。水果吃的是谢橘、风栗、风菱。喝的是玉壶冰酒，菜肴是兵坑笋，吃的饭的是用新余杭白出产的大米做的，用来漱口的是兰雪茶。到现在回忆那番美味，真像是天上的庖厨制作出来供给仙人吃的，酒喝得醉醺醺，饭吃得很饱，想想都觉得惭愧。

【评点】

吃螃蟹算是中国的一项“特色”，外国人都是不会吃这些玩意的。古人吃螃蟹却吃出了艺术，你看作者一到十月份就把朋友兄弟们聚集起来举办一个“蟹会”。一个人吃不够味，大伙一块品尝才欢快。吃蟹不仅仅只是吃蟹，还有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来佐伴，有肉类、乳酪、海鲜、水果、蔬菜，样样都是精心烹饪，还有玉壶冰之美酒，兰雪之茗茶。此宴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尝？怪不得作者回想起来，还觉得很是罪过。《红楼梦》中也写到“螃蟹宴”，大观园里吃螃蟹，吃得更加细致，更加有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