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楼船

家大人造楼，船之①；造船，楼之。故里中人谓船楼，谓楼船，颠倒之不置。是日落成，为七月十五，自大父以下，男女老稚靡不集焉。以木排数重搭台演戏，城中村落来观者，大小千余艘。午后飓风起，巨浪磅礴，大雨如注，楼船孤危，风逼之几覆，以木排为戙索缆数千条②，网网如织，风不能撼。少顷风定，完剧而散。越中舟如蠡壳，跼蹐篷底看山③，如矮人观场，仅见鞋靸而已④，升高视明，颇为山水吐气。

【注释】

①船之：把楼建成船的形状。

②戙（dòng）：指船上用来拴绳索的木桩。

③跼蹐（jújí）：狭窄局促。

④靸（sǎ）：一种草制的拖鞋，或鞋帮纳得很密、前面有皮脸的布鞋。

【译文】

我父亲造楼就造成船的形状，造船就造成楼的形状。所以乡里的人或说楼船或说船楼，颠过来倒过去都不太讲究。楼船落成典礼是在七月十五，从祖父以下，家族里的男女老少，没有不聚集到这里来的，用好几层木排搭建起戏台唱戏，城里和乡村里跑到这里来看戏的，有大大小小几千艘船。午后突然刮起了飓风，巨浪滔天，气势磅礴，大雨如注，楼船孤零零地立在岸边，大风狂逼，几乎要把它吹翻掉。用木排做成拴绳桩，将几千条缆绳拉住楼船绑在绳桩上，几千条绳索像编织成的一张张渔网把楼船紧紧地绑住，狂风不能再撼动它。过了一会儿风平息了，又接着把戏演完了才散开。越中的船像蠡壳一样小，狭窄局促像是在篷子底下看山，如同矮子赶场，仅仅见到人们的鞋子而已，在高高的楼船上，视野开阔明朗，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美丽的山水。

【评点】

作者说越中的船都小得可怜，低矮得可怜，因此他们家的楼船就做得特别高大。船高人就可以登高望远，看到更远处的风景，将山水美景尽收眼底。但是有句俗话说“树大招风”，船大了更加招风。楼船落成这一天就遭遇了飓风，没有比这更加惊险刺激的了，看着风把楼船吹得左右摇晃，万一船给飓风吹翻了，一番功夫心血也就白费了。幸好天公作美，楼船化险为夷，他们家还是继续把剩下的戏又接着演完，真有魏晋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