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松化石

松化石，大父舁自潇江署中②。石在江口神祠，土人割牲飨神③，以毛血洒石上为恭敬，血渍毛毵④，几不见石。大父舁入署，亲自祓濯⑤，呼为“石丈”，有《松化石纪》。今弃阶下，载花缸，不称使。余嫌其轮囷臃肿，失松理，不若董文简家茁错二松橛⑥，节理槎桠⑦皮断犹附，视此更胜。大父石上磨崖铭之曰：“尔昔鬣而鼓兮，松也；尔今脱而骨兮，石也；尔形可使代兮，贞勿易也；尔视余笑兮，莫余逆也。”其见宝如此。

【注释】

①松化石：一种由松树石化而成的石头。

②潇江署：明代永州的官署。潇江即潇水，是湘水的支流，发源于湖南宁远南九嶷山，流至零陵西北汇入湘水。

③割牲飨神：指宰杀畜生祭祀神灵。

④毵（sān）：毛发散乱的样子。

⑤祓濯（fúzhuó）：指清洗，擦除污秽。

⑥橛（jué）：木桩。

⑦槎桠：形容参差不齐、错乱纷杂的样子。

【译文】

松化石是祖父雇人从潇江官署抬回来的。它本来搁置在江口的神祠中，当地人宰杀牲畜来祭祀神灵，用毛和血洒在石头上作为敬意，石头上血迹斑斑，沾满绒毛，几乎看不见石头。祖父把它抬到官署，亲自清洗干净，称呼它为“石丈”，并写了一篇《松化石纪》。现在被丢弃在石阶下面，装在花缸里，与当初它的用途不再相称。我嫌弃它盘曲臃肿，失却了松树的纹理，不像董文简家茁壮错落的两个松橛，树节错落有致，树皮断裂了仍然还依附在树干上，看起来要比这个更好。祖父在石头上摹刻了字，作了一篇铭文说：“你昔日针叶像鬃毛一样竖立，是一棵松树；你今天脱胎换骨，成了一块石头；你的形体可以被替代，但忠贞的品质却不要更改。你看着我笑了，希望你不要违背我所说的意思。”可见祖父对这块松化石的珍视宝贝，竟然到了如此程度。

【评点】

松树变为化石，是世间不可多得的事情，因为一棵树变成化石是要经过漫长的时间。这块松化石的经历一波三折，一开始是被人们用来祭祀神灵，上面堆积着血渍绒毛。后来被祖父看中，当成宝贝一样尊崇，而到了作者手中却觉得它臃肿无用。而在今天我们看来，这样一个记录了时间年轮的化石，也是比较珍贵的，虽然它比不上宝石。其实一件东西或者一个人的价值总是因时而异、因地而异，有时候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的一句评论而妄自菲薄或自高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