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山艇子

龙山自巘花阁而西皆骨立②，得其一节，亦尽名家。山艇子石，意尤孤孑，壁立霞剥，义不受土。大樟徙其上，石不容也，然不恨石，屈而下，与石相亲疏。石方广三丈，右坳而凹，非竹则尽矣，何以浅深乎石。然竹怪甚，能孤行，实不藉石③。竹节促而虬叶毨毨④，如猬毛、如松狗尾，离离矗矗⑤，捎捩攒挤⑥，若有所惊者。竹不可一世，不敢以竹二之。或曰：古今错刀也⑦。或曰：竹生石上，土肤浅，蚀其根，故轮囷盘郁⑧，如黄山上松。山艇子樟，始之石，中之竹，终之楼，意长楼不得竟其长，故艇之。然伤于贪，特特向石，石意反不之属，使去丈而楼壁出，樟出，竹亦尽出。竹石间意，在以淡远取之。

【注释】

①山艇子：浙江绍兴龙山西南的一处地名，作者曾于此处读书。艇，小船。

②巘花阁：详见本书第八卷《巘花阁》。巘，山峰。骨立：像骨头一样矗立，形容石头层叠嶙峋。

③藉（jiè）：依靠，凭借。

④毨毨：这里形容竹叶整齐的样子。

⑤离离矗矗：枝叶纷披、茂盛挺拔的样子。

⑥捩（liè）：扭动，转动。

⑦古今错刀也：“今”字疑当为“金”，李后主独创金错刀体书法，从竹叶形状悟出。

⑧轮囷（hùn）：回旋盘曲的样子。

【译文】

巘花阁以西的龙山奇峰耸立，如果得到其中一段，也可以足以让那些名家眼热不已。山艇子石意态尤其孤高孑然，峭壁耸立，如剥开的云霞，一点土都没有。有一棵大樟树的根伸到石上，石头容不下树根，但是树根却正好相反，盘曲而下，与石头紧紧挨着。石头有三丈见方，右边坳折凹陷，如果不是竹子，石头就穷尽了，哪里能生长其他植物。然而竹子非常奇怪，能够不借助石头而独自生长。竹节紧促而生，竹叶细长整齐，像刺猬的针刺，像松狗尾，茂盛挺拔，拥簇相挤，好像是受到什么惊吓。竹子如此不可一世，没人敢将它放到第二位。有人说这正如李后主自创的“金错刀”字体，也有人说：竹子生长在石头上，土比较浅，侵蚀了它的根，所以弯曲盘旋，像黄山上的松树。山艇子樟以石头为根基，中间是竹子，末端为楼阁，大约因为楼阁不能和它比高低，所以就称为艇子。然而樟树因生长太过，只是一味向着石头，石头反而不属意于它，假如樟树距离楼阁有一丈之远，石壁和樟树就会显露出来，竹子也会全部显露出来。竹子和石头相间之意态，全都在疏淡深远间表现出来。

【评点】

大自然如此鬼斧神工，龙山竟会有如此奇怪的石头，而在石头上还能生长出树木和竹子。并且樟树和竹子的根盘曲虬结，形状神奇怪异，像黄山松一样生长在绝崖峭壁之上。正如清代郑板桥的《竹石》诗里写到的：“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扎根于石头的树木或者竹子看得让人都心生敬佩，因为生长的条件非常艰苦，它们还能坚持不懈地生长下去。这正是人在逆境中需要学习的可贵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