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齐景公墓花樽

霞头沈佥事宦游时②，有发掘齐景公墓者，迹之，得铜豆三③，大花樽二。豆朴素无奇。花樽高三尺，束腰拱起，口方而敞，四面戟楞④，花纹兽面，粗细得款，自是三代法物。归乾阳刘太公⑤，余见赏识之，太公取与严，一介不敢请⑥。及宦粤西，外母归余斋头⑦，余拂拭之，为发异光。取浸梅花，贮水，汗下如雨，逾刻始收，花谢结子，大如雀卵。余藏之两年，太公归自粤西⑧，稽复之⑨，余恐伤外母意，亟归之。后为驵侩所啖⑩，竟以百金售去，可惜！今闻在歙县某氏家庙。

【注释】

①齐景公：春秋时齐国的国君，名姜杵臼。他死后葬在今山东淄博，其墓在明代就已遭盗挖，建国后在其周围发现殉马坑。樽：古代一种酒器。

②沈佥事：沈炼（1507-1618），字纯甫，号青霞，会稽（今浙江绍兴）人，著有《青霞集》。佥事，古代的一种官名。

③豆：古代一种用来盛食物的器皿，形状像高脚盘。

④戟楞：像剑戟一样的楞沿。

⑤乾阳刘太公：刘毅（1559-1618），字健甫，号乾阳。明代官员，历任刑部主事、广西布政使，他是作者妻子刘氏的祖父。

⑥一介：指地位卑下的人。

⑦外母：即岳母，作者岳母王氏。

⑧粤西：今广西一带。

⑨稽：查验，检查。

⑩啖：指利诱，骗取。

【译文】

佥事沈炼在外地做官时，有人盗掘了齐景公的坟墓，于墓中得到三个青铜豆器，两个大花樽。豆器平淡无奇，花樽有三尺高，中间像束腰一样窄细，两头拱起，花樽口呈方形而且很宽敞，四边像剑戟一样突起，雕刻着花纹和兽脸，纹路粗细得当，是夏商周三代的古物。后来这两个花樽到了乾阳刘太公手里，我看到了非常喜欢，从太公手里要东西比较困难，我这样地位卑微之人是不敢请求借来赏玩的。等到太公到广西那边做官，岳母就把花樽拿到我的书房里来，我将花樽边擦拭边抚摸，花樽就发出奇异的光芒。折了梅花插养在这花樽里，灌满水，花樽外面渗出水汽，仿若汗如雨下一般，过一会儿水就会干了。梅花插在樽里，花谢了就结了果实，有麻雀卵那般大小。我把这两个花樽收藏了两年，太公从广西回来，要查看他的藏品。我怕岳母不高兴，即刻就把它物归原主。后来这两个花樽被贩子骗走了，竟然只花了几百两银子就买下了，实在是太可惜了。现在听闻花樽在歙县某氏的家里。

【评点】

商周时期的青铜礼器的确做得非常精美，如果不是有盗墓者把齐景公的坟墓盗挖，作者怎会有机会一睹这些珍贵遗物？作者的赏鉴水平也是非常之高，从他所描述的花樽的外表来看，我们大致能够在脑海里想象花樽的样式。然而作者的赏鉴水平再怎么高，也不能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收藏了两年之后，完璧归赵。但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最后这两只精美的青铜器竟然以低价卖给了商贩，在作者看来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实在可惜之至。不知如今它还尚在人世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