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菊海

兖州张氏期余看菊①，去城五里。余至其园，尽其所为园者而折旋之，又尽其所不尽为园者而折旋之②，绝不见一菊，异之。移时，主人导至一苍莽空地③，有苇厂三间④，肃余入⑤，遍观之，不敢以菊言，真菊海也。厂三面，砌坛三层，以菊之高下高下之。花大如瓷瓯，无不球，无不甲，无不金银荷花瓣，色鲜艳，异凡本，而翠叶层层，无一早脱者。此是天道，是土力，是人工，缺一不可焉。

兖州缙绅家风气袭王府，赏菊之日，其桌，其炕、其灯、其炉、其盘、其盒、其盆盎、其肴器、其杯盘大觥、其壶、其帏、其褥、其酒、其面食、其衣服花样，无不菊者。夜烧烛照之，蒸蒸烘染，较日色更浮出数层。席散，撤苇帘以受繁露⑥。

【注释】

①期：邀约，约定。

②折旋：来来回回地走。

③苍莽：空旷无边际的样子。这里形容空地的面积很大。

④苇厂：指用蒲苇搭建起来的花棚。

⑤肃：恭敬地迎接。

⑥繁露：即露水。

【译文】

兖州的缙绅家都沿袭王府的气派，赏菊花的那天，桌子、炕头、灯火、炉灶、盘子、盒子、水盆、碗盏、杯盘、大酒杯、茶壶、帷幕、褥垫、酒、面食以及衣服的花样，没有不是菊花样式的。夜里点着蜡烛，蒸腾烘染，菊花的花色比白天所见更丰富多彩。宴席散场，撤掉棚顶的苇席接受夜晚的露水。

兖州的张氏约我一起看菊花，菊园距离城中有五里地。我到了菊园，把园子的所有地方都转了个遍，又把园子以外地方也一一走遍，非常奇怪的是我一棵菊花也没看见。过了一会儿，主人将我们带到一片青草苍翠的空地，那里有三间用芦苇搭建起来的棚子，主人请我进去，放眼望去，简直是一片菊花的海洋。棚子有三面，都砌着三层花坛，按照菊花的高度设置花坛的高度。菊花大如瓷碗，没有一朵菊花不是球形的，没有一朵菊花不像累累金甲的，没有一朵菊花不是金色银色的荷花瓣，这里的菊花色泽鲜艳，与普通的菊花不同。而叶子层层叠叠，没有一片提前脱落。这样的花需要天时、地力以及人工的精心培育，缺一不可，否则就不能开出如此美艳的菊花来。

【评点】

一般人家赏菊花也就养几盆、几十盆，上百盆已经是非常奢侈的，竟然还有搭建棚子养一片“菊海”，可见当时兖州菊园主人是多么富贵气派。平常人赏菊花就欣赏欣赏而已，这些人还要办宴会，一切宴会所用的桌椅坐垫、杯盘碗盏、帷幕衣服、食物酒水都是菊花样式，简直就是一个菊花的世界。这样的赏菊赏的只是热闹，而真正的赏菊其实是赏菊花之孤傲高洁，是“宁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