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一尺雪

一尺雪为芍药异种，余于兖州见之①。花瓣纯白，无须萼，无檀心②，无星星红紫，洁如羊脂③，细如鹤翮④，结楼吐舌，粉艳雪腴。上下四旁方三尺，干小而弱，力不能支，蕊大如芙蓉，辄缚一小架扶之。大江以南，有其名无其种，有其种无其土，盖非兖勿易见之也。兖州种芍药者如种麦，以邻以亩⑤。花时宴客，棚于路、彩于门、衣于壁、障于屏、缀于帘、簪于席、茵于阶者，毕用之，日费数千勿惜。余昔在兖，友人日剪数百朵送寓所，堆垛狼藉⑥，真无法处之。

【注释】

①兖州：即今山东兖州。

②檀心：淡红色的花蕊。

③羊脂：即羊油。

④鹤翮（hé）：指鹤翎上的茎管。

⑤以邻以亩：指所种植芍药的田地相连在一起。

⑥狼藉：形容非常杂乱的样子。

【译文】

一尺雪是芍药的一个特殊品种，我在兖州看见过。花瓣是纯白色的，没有花须和花萼，也没有淡红色的花蕊和星星点点的红紫颜色，洁白得像羊脂，花瓣细小如鹤翎上的茎管，层层叠叠，粉嫩香艳，丰腴如雪。一尺雪上下四围占据三尺见方的地方，枝干细小瘦弱，力气不足以支撑花朵，但花朵大得像荷花一样，就只好在枝干上绑一个小支架来支撑它。长江以南的地方，有人听到过一尺雪的名字，却没有见过这样的品种，就算有这个品种也没有合适的土壤来栽种，所以如果不是在兖州就很不容易见到。兖州种芍药像种麦子一样，田亩相连，栽种一大片。开花时候主人宴请客人，在路上搭建起芍药花棚，将五颜六色的芍药装点在门楣上，像衣服一样挂在墙壁上，插在屏风上，点缀在帘子上，簪在席子上，铺在台阶上，什么地方都插满芍药，一天浪费掉上千朵也不可惜。我以前在兖州的时候，朋友每天都采摘几百朵一尺雪送到我的寓所来，屋子里堆得到处都是，都不知该怎么处理。

【评点】

物以稀为贵，供过于求人们就不那么稀罕了。在江南，一尺雪这样的芍药是很难见到的，因为没有合适的栽种土壤。而在适合它生长的兖州却多得数不清，人们种植这种花像种麦子一样普遍。可见有些物种很依赖特定的生长环境。在芍药开花的时候，到处都是芍药的身影，田里地里、门上墙上、屏风帘子、席子台阶，看得都有些审美疲劳了。由此可以想象当时当地芍药开放时是怎样的热闹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