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鲁府松棚

报国寺松①，蔓引亸委②，已入藤理。入其下者，蹒跚局蹐③，气不得舒。鲁府旧邸二松，高丈五，上及檐甃，劲竿如蛇脊④，屈曲撑距，意色酣怒，鳞爪拿攫，义不受制，鬣起针针⑤，怒张如戟。旧府呼“松棚”，故松之意态情理无不棚之。便殿三楹，盘郁殆遍，暗不通天，密不通雨。鲁宪王晚年好道，尝取松肘一节，抱与同卧，久则滑泽酣酡⑥，似有血气。

【注释】

①报国寺：在今北京市西郊，始建于辽代，当时规模较小，被称为小报国寺，明初倒塌，后于明成化二年（1466）重建，改名仁慈寺，俗名报国寺。

②亸（duǒ)委：蜷曲下坠的样子。

③局蹐（jí)：形容局促狭窄，逼仄难通。

④蛇脊：像蛇一样弓起身体。

⑤鬣起针针：毛像针一样竖起。

⑥酣酡（tuó)：醉酒后脸色泛红，此处指微红色。

【译文】

报国寺的松树树枝下垂，已经像藤蔓一样了。人走在松树下面，步履蹒跚，狭窄逼仄，呼吸都不顺畅。鲁府旧宅子里有两棵松树，高一丈五尺，一直延伸到屋檐上，遒劲的枝干像弓着身子的蛇，弯曲盘旋，相互撑抵。样子看起来好像十分愤怒，张牙舞爪，一点都不受制于人。松针根根竖起来，愤怒地张扬着，如同剑戟一样。过去鲁府称它为“松棚”，因为这样松树无论是外观还是给人的感觉，没有一处不像一座巨大的棚子。便殿的三间屋子被它遮蔽得严严实实，暗无天日，密不漏雨。鲁宪王晚年迷上道教，曾经把松树取下一截来，抱着它睡觉，久而久之，松木光滑润泽，如酒酣脸红，似乎带着一股血气。

【评点】

松树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有多种含义，它同竹子和梅花被称为“岁寒三友”，因其青葱翠绿，耐霜耐寒，遒劲坚挺，被人寄寓着坚贞不屈、矢志不移的精神品格。而在道教中松树又被赋予长寿的象征，经常与鹤一起被画进图画中，祝福人们像松鹤一样长寿。鲁王府的这两棵松树，长得茂盛巨大，枝干虬虬，像棚子一样遮天蔽日，看来树龄应该不小。而鲁宪王崇奉道教，估计对这两棵松树也是十分珍视。然而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说法要将松树干抱在怀里睡觉，着实让人发笑，不过把一块木头抱得光滑润泽并且颜色如醉酒之绯红，也是挺难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