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仲叔古董

葆生叔少从渭阳游①，遂精赏鉴。得白定炉②、哥窑瓶、官窑酒匜③，项墨林以五百金售之④，辞曰：“留以殉葬。”癸卯⑤，道淮上，有铁梨木天然几⑥，长丈六、阔三尺，滑泽坚润，非常理。淮抚李三才百五十金不能得⑦，仲叔以二百金得之，解维遽去。淮抚大恚怒，差兵蹑之，不及而返。庚戌⑧，得石璞三十斤，取日下水涤之，石罅中光射如鹦哥祖母⑨，知是水碧⑩，仲叔大喜。募玉工仿朱氏龙尾觥一，合卺杯一，享价三千，其余片屑寸皮，皆成异宝。仲叔赢资巨万，收藏日富。戊辰后，倅姑熟，倅姑苏，寻令盟津。河南为铜薮，所得铜器盈数车，“美人觚”一种，大小十五六枚，青绿彻骨，如翡翠，如鬼眼青，有不可正视之者，归之燕客，一日失之。或是龙藏收去。

【注释】

①渭阳：即朱敬循，号渭阳。详见本书第五卷《阮治堂》注释。

②白定炉：为宋代名窑定窑烧制的一种瓷器。

③官窑：宋代政和年间，在京都汴京设置的官方瓷窑，专门为皇宫烧制瓷器。酒匜(yì）：指酒器。

④项墨林：项元汴（1525-1590），字子京，号墨林山人，又号香岩居士、退密斋主人。浙江嘉兴人。他精于鉴赏，收藏了不少书画藏品。售：购买。

⑤癸卯：即万历三十一年（1603）。

⑥铁梨木：一种常绿乔木，质地坚硬，多用来制作家具，具有收藏价值。

⑦李三才（？-1623）：字道甫，号修吾，陕西临潼人。唐代官员，曾担任淮阳巡抚。

⑧庚戌：万历三十八年（1610）。

⑨石罅（xià）：石头的缝隙。鹦哥祖母：即鹦哥绿，祖母绿，一种特别珍贵的绿色翡翠。

⑩水碧：又名紫水晶，是一种比较名贵罕见的水晶。

戊辰：崇祯元年（1628）。

姑熟：古代地名，在今安徽当涂。

姑苏：今江苏苏州的别称，因城西南的姑苏山而得名。

盟津：位于今河南孟津东北，是古代著名的黄河渡口。

美人觚：商周时期的一种青铜酒器，形状两头粗中间细，因而取名美人觚。

龙藏：即龙臧，龙宫，传说中龙王的宫殿。

【译文】

我二叔葆生年少的时候曾和朱渭阳一起游历，跟着他学习，所以非常精通鉴别古董，收藏了白定炉、哥窑的瓷瓶、官窑的酒器，项墨林用五百两银子想从葆生叔手里买回去，葆生叔推辞说：“我要留着这些作为陪葬。”癸卯年，葆生叔从淮上经过，看到了一张铁梨木长成的天然几案，长一丈六尺、宽三尺，光滑润泽、坚实柔润，竟不知怎么形成的。淮阳巡抚李三才用一百五十两银子都不能买下来，二叔就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了，开船立马就离开。巡抚非常气愤，差遣官兵来追，实在追不上才返回。庚戌年，二叔得到了一块璞石，重达三十斤，用日下水洗涤，石头缝中有光芒射出来，像鹦哥祖母绿宝石，知道里面的是水碧，仲叔非常惊喜。招募玉石工匠仿照朱氏家收藏的龙尾觥、合卺杯，分别做成一个，价值三千两银子，其余的碎屑也都雕刻成奇珍异宝。二叔以此赚了上万两银子，收藏的宝物一天天丰富起来。戊辰年之后，葆生叔先后担任姑熟和姑苏的副官，不久之后又担任盟津县令。河南产铜，葆生叔在此得到的铜器有满满一车。有一种美人觚，大大小小的有十五六只，浑身青绿，像翡翠，又像鬼眼青，有的绿得让人不敢直视。回来后这些美人觚到了燕客手里，竟然一天之中就弄丢了，有人说是被龙宫收去了。

【评点】

对于古董，有些人倾尽万贯家财也在所不惜，更何况像葆生叔这样精于鉴赏的人，看到宝物更是爱不释手。那位淮阳巡抚因为一块铁梨木被葆生叔高价买走，竟然派出官兵追缴，实在是太夸张了，玩古董也要适可而止。对于祖母绿宝石的发现确实让人兴奋，由一块璞石变成价值连城的宝物，真是让人心花怒放。而对于那十五六只美人觚一日之间就消失，颇感惋惜，被龙宫收去了恐怕是编造出来的谎话，也许被燕客私自收藏了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