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朱氏收藏

朱氏家藏，如龙尾觥①、合卺杯②，雕镂锲刻，真属鬼工，世不再见。余如秦铜汉玉、周鼎商彝、哥窑倭漆③、厂盒宣炉④、法书名画、晋帖唐琴，所畜之多，与分宜埒富⑤，时人讥之。余谓博洽好古，犹是文人韵事，风雅之列，不黜曹瞒⑥，鉴赏之家，尚存秋壑⑦。诗文书画未尝不抬举古人，恒恐子孙效尤，以袖攫石、攫金银以赚田宅，豪夺巧取，未免有累盛德。闻昔年朱氏子孙，有欲卖尽“坐朝问道”四号田者，余外祖兰风先生谑之曰：“你只管坐朝问道，怎不管垂拱平章？”⑧一时传为佳话。

【注释】

①觥（gōng）：酒杯。

②合卺杯：古代举行婚礼，夫妻双方共饮交杯酒，所用之酒杯就叫做合卺杯。

③倭漆：指日本漆。

④厂盒：一种漆盒，雕镂得十分精致，朱红色。

⑤分宜：严嵩（1480-1567），字惟中，号勉庵、介溪、分宜，江西新余分宜人，是明朝著名的擅权奸臣。埒（liè）：对等，相当。

⑥曹瞒：曹操（155-220），字孟德，小字阿瞒，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人。三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著有《魏武帝集》。

⑦秋壑：贾似道（1213-1275），字师宪，号秋壑。台州（今浙江天台）人，南宋时期著名的权奸之臣，著有《奇奇集》《悦生堂随钞》《促织经》。

⑧坐朝问道、垂拱平章：指贤君坐在朝堂之上听取治国之道，大臣们垂衣拱手共商国家大事。语出《千字文》：“坐朝问道，垂拱平章。爱育黎首，臣伏戎羌。”《千字文》在当时很普及，社会上的商人、店铺常用《千字文》的顺序来记数。

【译文】

朱相国家收藏的古董，像龙尾觥、合卺杯之类的，雕镂镌刻，真的是鬼斧神工，世上找不出第二件。其他的诸如秦代的铜器、汉代的玉器、商周时期的鼎彝之器、哥窑的瓷器、日本的漆器、厂盒、宣炉、书法、名画、晋代书帖、唐代古琴，收藏丰富，简直可与当年严嵩家的藏品相匹敌，被当时的人讥笑。我说博闻广识，爱好古董，也是文人所做的雅韵之事。风雅人物之中，也不排斥奸雄曹操；鉴赏家行列中，奸臣贾似道尚有一席之地。朱相国收藏的诗文、书法、绘画是因为追崇仰慕古代名士，总是担心子孙效仿，随手将这些古董古玩去换取田地宅院，巧取豪夺，未免会有损德性。我听说曾经朱氏子孙想要全部变卖“坐朝问道”这四块田，我外祖父陶兰风先生开玩笑说：“你只管坐朝问道，怎么不管垂拱平章？”一时之间传为佳话。

【评点】

作者在文中指出收藏古董也是文人的一件雅韵之事。对这些古董古玩的收藏也能提高鉴赏的水平，对文人气质的培养熏陶也有不少帮助。但是如果以收藏为借口而巧取豪夺，借助官职和权势搜刮民脂民膏，那就是遭世人嘲讽唾骂的贪官污吏了。因此作者外祖父的这句话说得十分在理，只知道买卖田产，而不想想作为臣子，既要在朝廷之上给皇帝建言献策，同时还要在民间树立好为政清廉的典范，若贪赃枉法，怎对得起帝王所委托之重任，怎对得起黎民苍生之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