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烟雨楼

嘉兴人开口烟雨楼，天下笑之。然烟雨楼故自佳。楼襟对莺泽湖②，涳涳蒙蒙③，时带雨意，长芦高柳，能与湖为浅深。湖多精舫，美人航之，载书画茶酒，与客期于烟雨楼。客至，则载之去，舣舟于烟波缥缈。态度幽闲，茗炉相对，意之所安，经旬不返。舟中有所需，则逸出宣公桥④、甪里街⑤，果蓏蔬鲜，法膳琼苏⑥，咄嗟立办⑦，旋即归航。柳湾桃坞，痴迷伫想，若遇仙缘，洒然言别，不落姓氏。间有倩女离魂⑧，文君新寡⑨，亦效颦为之。淫靡之事，出以风韵，习俗之恶，愈出愈奇。

【注释】

①烟雨楼：在今浙江嘉兴南湖湖心岛上。始建于五代，因杜牧《江南春》诗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而取名为“烟雨楼”，后遭毁坏。明代嘉靖年间知府赵瀛填南湖湖心岛，在岛上筑楼，仿依原楼，仍沿用其名。

②襟：衣襟位于胸前，此处取其前面之意。

③涳涳蒙蒙：形容水雾弥漫的样子。

④宣公桥：在嘉兴城东，相传此桥为唐代宰相陆贽所建，今已不存在。宣公：陆贽（754-805），唐代官员，官至中书侍郎平章事等。

⑤甪（lù）里街：原名叫甪里坊，在浙江嘉兴。

⑥法膳：帝王用的餐食，此处泛指美食。琼苏：古代的美酒名，此处泛指美酒。

⑦咄嗟：立刻，迅速。

⑧倩女离魂：唐陈玄祐的传奇《离魂记》，张倩娘和表兄王宙相爱，但她的父亲却将她许配给其他人。王宙赴京与倩娘诀别，但倩娘从家里偷跑出来，和他一起私奔。后来倩娘思念家乡父母，便回家探望，王宙先去向张家说明他们私奔，但却得知倩娘一直病倒在床，跟他一起私奔的是倩娘的魂魄。两个倩娘相见即刻合为一体。

⑨文君新寡：卓文君的丈夫死后，与司马相如相爱，于是一起私奔到成都，文君当泸卖酒，相如屋后涤器。典故出自《西京杂记》卷二：“司马相如初与卓文君还成都，居贫愁懑，以所着骕骦裘就市人阳昌贳酒，与文君为欢。既而文君抱颈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贳酒。’遂相与谋，于成都卖酒。相如亲著犊鼻裈涤器，以耻王孙。王孙果以为病，乃厚给文君。文君遂为富人。文君姣好。眉色似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风流，故悦长卿之才而越礼焉。长卿素有消渴疾。及还成都，悦文君之色，遂以发痼疾。乃作美人赋，欲以自刺，而终不能改，卒以此疾死。文君为诔，传于世。”

【译文】

嘉兴人只要一说起烟雨楼，天下人都要嘲笑他们，然而烟雨楼确实非常美丽。楼对面就是莺泽湖，雾气烟水涳涳濛濛，时常像要下雨的样子。湖边长满长长的芦苇和高大的柳树，与湖深浅相映。湖中有很多精美的画舫游船，由美女驾驶，船上装载着书、画、茶和酒，与客人相约在烟雨楼。客人到了就接到船上，将游船停泊在烟波浩渺的湖中。意态悠闲，喝茶品酒，心神安适，在船上待上十天都不想回来。船上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就把船划到宣公桥、甪里街，所需的瓜果蔬菜、佳肴美酒，迅速就买了回来，顷刻之间就返航归来。柳树湾，桃花坞，让人痴迷幻想，倘若遇到倾心的有缘之人，潇洒地话别分手，彼此不留下姓名。时常有离魂之倩女，新寡之文君，也东施效颦，演绎一段故事。浮华浪荡之事，都是以风流韵事的面目出现，本是败坏之习俗，越传说描摹就越显得神奇。

【评点】

长芦高柳，烟雨涳濛，游船画舫，美人划船，此番风景就足以让人垂涎。更何况在船上，有美酒佳肴，香茶佳水，有书有画。既可品评书画又可嘬茶品酒，一切吃喝玩乐的事情都在船上，并且船停在湖中，没有其他人来打扰，生活是如此惬意享受，好比人间蓬莱，哪里能十日不返。更有风流韵事等候着客人邂逅相欢，倩女之痴情，文君之有意，让哪个男人都心驰神往。如此淫靡的生活，让人不禁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