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朱楚生

朱楚生，女戏耳，调腔戏耳。其科白之妙，有本腔不能得十分之一者。盖四明姚益城先生精音律①，尝与楚生辈讲究关节，妙入情理，如《江天暮雪》《霄光剑》《画中人》等戏，虽昆山老教师细细摹拟②，断不能加其毫末也。班中脚色，足以鼓吹楚生者方留之，故班次愈妙。楚生色不甚美，虽绝世佳人，无其风韵。楚楚谡谡③，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性命于戏，下全力为之。曲白有误，稍为订正之，虽后数月，其误处必改削如所语。

楚生多坐驰④，一往深情，摇飏无主⑤。一日，同余在定香桥，日晡烟生，林木窅冥⑥，楚生低头不语，泣如雨下，余问之，作饰语以对。劳心忡忡，终以情死。

【注释】

①四明：今浙江宁波。姚益城：姚宗文，字裘之，号益城，杭州慈溪人，明代官员，官至都御史，著有《益城集》。

②昆山：今江苏苏州昆山市。

③楚楚谡谡（sù）：形容神情俊朗，风度高雅。

④坐驰：外表虽不动声色，但内心却很不平静。

⑤摇飏无主：心动神摇，六神无主的样子。

⑥窅冥：昏暗幽深貌。

【译文】

楚生经常外表不动声色，内心却非常不平静，一往情深，却心神不定。有一天和我一起在定香桥，太阳下山，周围的烟雾升起，树林深邃幽暗。楚生低着头不说话，泪落如雨，我问她为什么要哭，她用其他话语来掩饰。她整天忧心忡忡，最终为情而死。

朱楚生是女戏子，具体说来是调腔戏演员。她所表演的做功和念白非常精妙，别的昆腔的戏子连她的十分之一都做不到的。四明的姚益城先生精通音律，曾经和朱楚生等人讨论讲评戏曲的关键之处，精妙深入到戏曲的情理之中，如《江天暮雪》《霄光剑》《画中人》等戏，即使是昆山教授昆曲的老师傅仔细琢磨，也对朱楚生的表演无可挑剔。戏班子里的演员当中，能够陪衬朱楚生的才可以留下来，因此朱楚生所在的戏班子也是愈加精妙。楚生长得并不是很美，但即使是绝世佳人，也没有楚生的风姿神韵。楚生清雅俊朗，眉间展现出孤高意态，眼睫间流露出款款深情，在秋波顾盼之中透露出善解人意。楚生把演戏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竭尽全力来演戏。曲词和说白有错误的地方，稍微改正更定，即使是过了几个月之后，错误之处一定要改正得如同所说的话那样自然流畅。

【评点】

作者说“楚生色不甚美，虽绝世佳人，无其风韵”，其实戏曲演员除了要有姣好的面容外，最重要的还是在演技上，在意态神色上。朱楚生能够把戏曲演唱得十分出色就在她善于表现戏剧人物的神情心态，把人物的心理活动都琢磨得非常通透。能够做到这样就是靠她一心一意的表演，把演戏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楚生“孤意在眉”、“深情在睫”、“解意在烟视媚行”，除了对戏曲的精心琢磨之外，还在于朱楚生自身是多情多意的人，最后还为情而死，因此她的美其实就在这“情”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