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麋公

万历甲辰②，有老医驯一大角鹿，以铁钳其趾，设韅其上③，用笼头衔勒，骑而走，角上挂葫芦药瓮，随所病出药，服之辄愈。家大人见之喜，欲售其鹿，老人欣然，肯解以赠，大人以三十金售之。五月朔日④，为大父寿，大父伟硕，跨之走数百步，辄立而喘，常命小傒笼之，从游山泽。次年，至云间⑤，解赠陈眉公。眉公羸瘦，行可连二三里，大喜。后携至西湖六桥⑥、三竺间⑦，竹冠羽衣⑧，往来于长堤深柳之下，见者啧啧，称为“谪仙”⑨。后眉公复号“麋公”者，以此。

【注释】

①麋公：指陈继儒（1558-1639），字仲醇，号空青、眉公、麋公、白石山樵，华亭（今上海松江）人，以书画和文学闻名于世，著有《陈眉公先生全集》《皇明书画史》等。他是作者的祖父张汝霖的好友。

②万历甲辰：即万历三十二年（1604）。

③韅（jiào xiǎn）：用鲛鱼皮做成的勒马的皮带。

④朔日：指农历每月的初一。

⑤云间：古代对今上海松江的别称。

⑥六桥：指苏堤上的六座桥，分别为映波桥、锁澜桥、望山桥、压堤桥、东浦桥和跨虹桥。

⑦三竺：杭州灵隐山的天竺山，有三座寺庙合称为“三竺”或“三天竺”，分别为上天竺、中天竺和下天竺。

⑧竹冠羽衣：用竹子做成的帽子和用羽毛做成的衣服，多指道家所穿的衣服。

⑨谪仙：指贬谪到人间的仙人。唐代诗人李白曾被贺知章称为“谪仙”，后多用“谪仙”代称李白。此处是人们对陈继儒的尊称。

【译文】

万历甲辰年，有个老医生驯养了一头大角鹿，用铁给它的脚趾装上套子，把皮带套在上面，给它头上带上笼头，嘴装上嚼子，骑在鹿背上赶着它行走，鹿角上挂着葫芦和药瓮，根据病人的病情给出药物，病人服用了之后就立刻痊愈了。我父亲看见了非常喜欢，想要把这只鹿买下来，老人高兴地答应了，并愿意以葫芦和药瓮相赠，父亲于是花了三十两银子将鹿买了下来。五月初一是我祖父的寿辰，祖父身材魁梧，跨骑在鹿背上，走了几百步鹿就立刻喘起气来，祖父常常命人用小裾做成笼头，带着它一起游山玩水。第二年，祖父带着鹿到了云间，就赠送给陈眉公。眉公羸弱消瘦，骑着鹿可以行走二三里，他非常高兴。后来眉公携带着鹿到西湖六桥、三竺寺之间，眉公头上戴竹冠，身披羽衣，在长堤茂密的柳树下来往穿梭，看见的人都对他啧啧称奇，称呼他为“谪仙”。后来眉公也取其名号为“麋公”，就是因为这头鹿的缘故。

【评点】

麋鹿本是山野间野性难驯的动物，那个老医生不知是用什么办法把它驯服的。人骑马、骑驴子等都太寻常了，骑鹿还是很少见到的，除了在神话传说中。骑鹿可以说是非常雅致的一件事情。陈继儒是书画大家、文学家，又有志于隐居山林，骑上此鹿，戴竹冠披羽衣，穿行在山林之间，更能显示隐士的高洁之志。然而“翩翩一只云间鹤，飞来飞去宰相衙”的负面评论却让这位隐士之名逊色了不少，一些人认为真正的隐士当放啸于山林间，彻底远离官场。然而以陈继儒的个人成就来说，其价值还是远远大于隐士之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