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樊江陈氏桔

樊江陈氏，辟地为果园，枸菊围之②。自麦为蒟酱③，自秫酿酒④，酒香洌，色如淡金蜜珀⑤，酒人称之。自果自蓏，以螫乳醴之为冥果⑥。树谢桔百株，青不撷⑦，酸不撷，不树上红不撷，不霜不撷，不连蒂剪不撷。故其所撷，桔皮宽而绽，色黄而深，瓤坚而脆，筋解而脱，味甜而鲜。第四门、陶堰、道墟以至塘栖，皆无其比。余岁必亲至其园买桔，宁迟、宁贵、宁少。购得之，用黄砂缸藉以金城稻草或燥松毛收之⑧。阅十日⑨，草有润气，又更换之。可藏至三月尽，甘脆如新撷者。枸菊城主人桔百树，岁获绢百匹，不愧木奴⑩。

【注释】

①樊江：在今浙江绍兴皋埠镇，相传为西汉名将樊哙的故乡，以此得名。

②枸菊：指枸杞和菊花。

③蒟（jǔ）酱：一种热带藤本植物，果实像桑葚，味辣，制成酱食用。

④秫（shú）：高粱的一个品种，黏性较大，多用于酿酒。

⑤蜜珀（pò)：像蜂蜜一样颜色的琥珀，这里用来形容酒的颜色。

⑥螫乳：即蜂蜜。冥果：用青果做成的蜜饯。

⑦撷（xié）：采摘。

⑧金城稻草：指潮州稻的稻草。潮州的别称为金城，也有人说金城稻就是占城稻。

⑨阅：经过，过了。

⑩木奴：出自《水经注·沅水》：“龙阳县之汜洲，洲长二十里，吴丹阳太守李衡植柑于其上，临死，敕其子曰：‘吾州里有木奴千头，不责衣食，岁捐千匹。’”后来就用木奴来指代柑橘，此处泛指果实。

【译文】

樊江的陈氏开辟田地作为果园，种植枸杞和菊花作为果园的围栏。种植麦子做成蒟酱，自种高粱酿酒，酿造的酒十分清香甘冽，颜色像淡金色的蜜珀，受到酿酒的人称赞。自己种植水果和瓜类，用蜂蜜浸泡瓜果，做成冥果蜜饯。园子里种植了上百株谢橘，青的果实不摘，酸的果实不摘，不是在树上养红的不摘，不下霜不摘，不连同果蒂一起剪下来的不摘。因此所摘下来的橘子，橘皮宽厚并且绽开，色泽金黄并且深沉，果瓤坚挺并且生脆，筋络松开一拨就脱落，味道香甜并且新鲜。第四门、陶堰、道墟以及塘栖的橘子，都比不上这里的橘子。我每年都必定亲自到他家橘园来买橘子，宁愿迟一点、宁愿贵一点、少一点。买来之后，在黄沙缸的底部铺上一层金城稻草或者是干燥的松毛，将橘子收藏在其中。经过十天，稻草润湿了就更换新的稻草，用这个方法橘子可以收藏到第二年的三月份，吃起来还是甘甜爽脆，像新摘下来的一样。枸菊城的主人种了上百棵橘树，一年就可以获得上百匹绢帛的收入，橘树不愧为木奴啊！

【评点】

一种我们看起来最普通不过的水果在樊江陈氏这里却像是王母娘娘蟠桃园里的蟠桃，俨然成了仙果。果实是青的、酸的、不红的、不下霜的、不连果蒂一起剪的都不能采摘，非要这些条件一一齐备了才能采摘。但是这样精心培育的橘子品质就是很好，味道也非常鲜甜甘脆。怪不得作者宁愿迟、贵、少也一定要亲自去购买这家的橘子，加上作者精心地贮藏，橘子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古人对于吃的果品也是这么精益求精，足见其生活品味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