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于园

于园在瓜州步五里铺①，富人于五所园也。非显者刺②，则门钥不得出。葆生叔同知瓜州③，携余往，主人处处款之。园中无他奇，奇在磥石。前堂石坡高二丈，上植果子松数棵，缘坡植牡月、芍药，人不得上，以实奇。后厅临大池，池中奇峰绝壑，陡上陡下，人走池底，仰视莲花，反在天上，以空奇。卧房槛外，一壑旋下如螺蛳缠④，以幽阴深邃奇。再后一水阁，长如艇子，跨小河，四围灌木丛⑤，禽鸟啾唧，如深山茂林，坐其中，颓然碧窈⑥。瓜州诸园亭，俱以假山显，胎于石，娠于磥石之手，男女于琢磨搜剔之主人，至于园可无憾矣。

仪真汪园⑦，輂石费至四五万，其所最加意者，为“飞来”一峰，阴翳泥泞，供人唾骂。余见其弃地下一白石，高一丈、阔二丈而痴，痴妙；一黑石，阔八尺、高丈五而瘦，瘦妙。得此二石足矣，省下二三万收其子母⑧，以世守此二石何如？

【注释】

①步：同“埠”，相当于码头，在岸边船停靠的地方。

②显者：指显赫有地位的人。刺：帖子，名帖。

③同知：指副职。

④螺蛳：在淡水里生活的一种螺类。

⑤从：形容草木茂盛丛生的样子。

⑥颓然：形容柔顺的样子。碧窈：碧绿幽深。

⑦仪真：即今江苏扬州仪征。

⑧子母：古代对本金和利息的称呼。

【译文】

仪征的汪园，光从其他地方运来石头就花费了四五万钱，园子里最得意之处是“飞来峰”，但是感觉阴森泥泞，让人看了就要唾骂。我见过主人丢弃在地上的一块白色石头，高一丈，宽二丈，十分肥痴，而妙处正在这肥痴之处；一块黑色的石头，宽八尺，高一丈五尺，十分纤瘦，而妙处正在这纤瘦之处。得到这两块石头就足够了，还可以省下二三万钱，坐在家里收取利息，世世代代守着这两块石头，怎么样呢？

于园在瓜州埠的五里铺，是当地的富人于五所修建的。如果不是显贵要人投帖子，园主就会将来观赏的人拒之门外。葆生叔担任瓜州同知时，带我一起去园中游览，主人对我们热情款待。园子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唯一奇特的是各种石头。大堂前面的石坡高二丈长，上面种了几棵果子松，沿着山坡种满了牡丹和芍药，人不能攀爬上去，石之妙在于实用。后面大厅旁边是一个大池，池子里的假山奇峰凸起，峭壁林立，十分陡峭，人在池底行走，抬头仰视荷花，荷花好像生长在天上一样，这里的石之奇妙在于其空灵意境。卧室的门槛外面，一个小山壑旋转而下，像螺蛳盘旋缠绕，这是以石头营造出幽暗深邃的气氛。再往后面是一个水阁，狭长如像小艇，跨过小河，四周的灌木丛茂密葱茏。禽鸟啾啾唧唧地鸣叫，好像是在深山密林里，人坐在其中，仿佛置身碧绿幽深的原始丛林里。瓜州的各个园林亭阁都是以假山来显示其美妙奇特，以石头为基调，最后美景的成功之处在磊石。男女游客对园子主人再怎么苛刻挑剔，到了于园也就一饱眼福，可以没有遗憾了。

【评点】

整座园子，作者唯一感到惊奇的是奇形怪状的石头，有的以实奇，有的以空奇，有的以幽阴深邃为奇。小小一座园林，人置身其中却有着在苍莽的森林和岩壑之中的感觉，真是巧夺天工。在江南的园林里，假山怪石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没有这些假山和怪石就没有园林的别有洞天，古人真是精于构造，长于想象。然而作者对汪园的假山却不屑一顾，独独对一黑一白的两块石头情有独钟，白石痴肥，显其雍容，黑石纤瘦，显其神韵，恰如人有肥有瘦，各有不同的精神面貌。妙哉，作者果然好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