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斗鸡社

天启壬戌间好斗鸡①，设斗鸡社于龙山下，仿王勃《斗鸡檄》②，檄同社③。仲叔、秦一生日携古董、书画、文锦、川扇等物与余博，余鸡屡胜之。仲叔忿懑，金其距，介其羽④，凡足以助其腷膊咮者⑤，无遗策。又不胜。人有言徐州武阳侯樊哙子孙⑥，斗鸡雄天下，长颈乌喙⑦，能于高桌上啄粟。仲叔心动，密遣使访之，又不得，益忿懑。一日，余阅稗史，⑧有言唐玄宗以酉年酉月生，好斗鸡而亡其国。余亦酉年酉月生，遂止。

【注释】

①天启壬戌：即天启二年（1622）。

②王勃（650-675）：字子安，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人，唐代文学家，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并称“初唐四杰”，著有《王子安文集》。《斗鸡檄》：即《檄英王鸡》，王勃因写了此篇檄文而得罪唐高宗李治。

③檄同社：作者仿照王勃，也写了一篇《斗鸡檄》。

④金其距，介其羽：典故出自《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季、郈鸡斗，季氏介其鸡，郈氏为之金距。”给鸡的脚距装上金套子，给鸡的翅膀套上防护的东西。

⑤腷膊咮（bìbózhúzhòu）：指拍着翅膀鸣叫。

⑥樊哙（？-前189年）：沛县（今江苏沛县）人，西汉开国大将，被封为武阳侯。

⑦喙（huì）：指鸟类的嘴。

⑧稗史：指野史、小说。

【译文】

天启壬戌年间流行斗鸡，有人在龙山下设立了斗鸡社，我仿照王勃的《斗鸡檄》写了檄文，邀请同社的友人斗鸡。仲叔、秦一生每天带着古董、书画、文锦、川扇等物品作为赌资，与我斗鸡赌博，我的鸡屡屡得胜。仲叔非常气愤，把他的鸡脚上装上金属套子，翅膀上戴上保护套，凡是能够帮助鸡振翅鸣叫的办法，可谓全副武装、一个都不漏，但还是输了。有人说徐州武阳侯樊哙的子孙家有斗鸡，雄冠天下，长长的脖子，乌黑的嘴，能飞到高高的桌子上啄食粟米。仲叔听了非常心动，偷偷地派人去探问购买，却又没有得到，因此更加气愤。有一天我读到野史，有传言说唐玄宗生于酉年酉月，喜欢斗鸡而使国家灭亡。我也是酉年酉月生的，于是我再也不斗鸡了。

【评点】

斗鸡走犬都是这些纨绔子弟们常玩的游戏，追求娱乐享受，贪图刺激兴奋。为了斗鸡仲叔不惜牺牲珍贵的古董、书画等物品。而仲叔更是赌迷心窍，在他的鸡身上用尽了心思，还千里迢迢地寻找好斗的雄鸡，仅仅是为了要赢作者的那只鸡，或者仅仅是想出一口恶气。然而张岱从野史中得知唐玄宗斗鸡亡国，他的生辰刚好与唐玄宗一样，他马上就受到警醒，戒除了斗鸡这个不良嗜好。足见张岱性情之纯良正直，然而国家的领导者却没有如此清醒的认识，若有的话，大明帝国也不至于迅速地土崩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