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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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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在九月份,莱温为基季分娩的事搬到莫斯科去住了。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在卡申省有一块领地,因此积极参与即将举行的大选。当他打算动身去参加这场大选的时候,莱温已经无所事事地在莫斯科住了整整一个月。他叫在谢列兹涅夫县有选举权的莱温同他一起去。再说,莱温本来要到卡申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替他那位住在国外的姐姐办理有关托管领地及收取赎金的事宜。

莱温还在犹豫不决,基季看到他在莫斯科实在无聊,所以就劝他去,并且未经他同意就替他定购了一套价值八十卢布的贵族礼服。于是为礼服花掉的八十卢布就成了促使莱温去的主要原因。他到卡申省去了。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对他讲了大选中将要发生的根本变化的意义和作用。一省的首席贵族依法掌管着许多重要的公益事业——托管(就是莱温现在为之吃苦头的那种机构)、贵族的大笔公款、女子中学、男子中学、军事学校、新规定的国民教育,最后还有地方自治局。现在的首席贵族斯涅特科夫是一个具有老派贵族气质的人,花掉了自己的大笔财产,心地善良,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个正派的人,但他根本不了解新时代的需求。他事事支持贵族一方的意见,直言不讳地反对普及国民教育,使得应当发挥巨大作用的地方自治会带有了阶级性。必须另选一个精力充沛、精明能干的当代新人去接替他的职位,使事情办得能从赋予贵族(不仅作为贵族,而且作为地方自治局代表)的全部权利中取得能够取得的自治利益。卡申省很富裕,在各方面一直都走在其他省前面,现在卡申省里又聚集着一群颇有势力的人物,因此这里办成的事能够成为其他省乃至整个俄国的榜样。因此,大选这件事有着重大的意义。预计,代替斯涅特科夫出任省首席贵族的不是斯维亚日斯基,便是涅维多夫斯基,后者比前者更合适,因为后者原先是个教授,极其聪明,还是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的好朋友。

莱温在卡申省已经住了五天,天天去开会,并为姐姐那件老是办不成的事到处奔波。首席贵族们全都忙于大选,所以连托管这样简单的事也办不了。收赎金这件事同样也遇到麻烦。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撤销了禁令,钱也准备好,可以支付了,但是,那位热心的公证人却交不出票据,因为得有主任签名,而主任没交代好工作就去开会了。到处奔波,同那些完全理解申请人的不愉快处境、却又爱莫能助的善良的好人谈话,这一切努力全都毫无结果,这使莱温感到很苦恼,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梦中,你拼命使劲,却动弹不得。他在同自己那位和善的律师谈话时常常会有这种感受。这位律师似乎已经殚精竭虑,竭尽所能,想让莱温摆脱困境。“去试试看吧,”律师不止一次地说,“到某某地方去一趟吧,”接着,他便制定出一整套回避致命的障碍的计划。但是,他立即又会补上一句:“还是会受阻的,不过去试一试吧。”莱温去试了,有时步行,有时乘车。见到的人全都是既友好又客气,但结果原已避开的障碍最终又冒出来把路拦住。令莱温感到特别气恼的是,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他是在同谁斗,他的事办不成会对谁有利。这一点似乎谁也不知道,代理人也不知道。要是事情能像不排队就不能到铁路售票处买票那样明白,他也就不会感到委屈和恼火了;但是在他办事遇到障碍时,谁也无法对他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些障碍。

结束演讲后,省长走出了大厅,贵族们忙乱地、兴奋地,有些人甚至兴高采烈地跟着他走出大厅,在他穿毛皮大衣,同省首席贵族友好地交谈时,把他围住了。莱温想弄清一切情况,不想错过任何一件事,所以也站在人群中,他听见省长说:“请转告玛丽亚·伊万诺夫娜,我妻子要去养老院,她不能来,感到非常遗憾。”此后,贵族们高高兴兴地各自拿上大衣,乘车到大教堂去了。

第二天和第三天是讨论贵族公款和女子中学的情况,照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的说法,这两件事一点也不重要,所以莱温没有参加,而是去办自己的事。第四天是在省会办公桌旁核对本省公款。这时,新旧两派发生首次冲突。受托核对公款的稽查委员会向大会报告,说是公款分文不缺。省首席贵族站起来,对贵族们的信任表示感谢,激动得掉下了眼泪。贵族们大声地向他致敬,纷纷同他握手。不料,这时候,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这一派的一位贵族说,他听到的消息是,稽查委员会并没有核对公款,他们认为核对公款是对省首席贵族的一种侮辱。一名稽查委员会委员竟冒冒失失地承认有这样的事。于是,一位外貌很年轻、长相却很凶狠的小个子先生开口说,省首席贵族大概很乐意对公款的情况作出报告,而稽查委员会委员们的过于客气的做法却使他失去了这一精神享受的机会。这时候,稽查委员会委员们否认了自己的声明,于是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依据逻辑证明,他们必须承认:公款或者已经核对过,或者尚未核对过,并且详尽地发挥了这一两难推理。反对派的一位演说家起来反驳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接着发言的是斯维亚日斯基,然后又是那位长相凶狠的先生发言。辩论进行了很久,结果却一无所获。莱温感到惊奇,这件事他们竟能争论这么长的时间,尤其是当他问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他是否认为公款已被盗用时,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竟然回答:

省长宣布大会开始,他向贵族们作了演讲,希望他们不讲情面,依据功绩,从国家利益出发选举公职人员,希望卡申省的贵族像以往各次大选一样,神圣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别辜负皇帝的高度信任。

现在,在出席并参与大选时,他也尽力不指责、不争论,尽可能弄懂他所尊敬的那些作风正派和道德高尚的人正在认认真真和津津有味地做的事情。自从结婚以后,莱温明白了许多重要的新事物,这些事物在以前由于他轻率冒失而认为是微不足道的,他现在推测大选一事也是这样,所以他在研究它的重大意义。

在大教堂里,莱温同别人一起举起一只手,重复着大司祭的话,庄严地宣誓,保证执行省长的要求。教堂里的祈祷对莱温一向很有影响,所以当他说“我吻十字架”这句话,回头看到老老少少也在重复同一句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被感动了。

不过,结婚以来莱温已经变了很多,变得有耐性了。如果他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安排成这样,那么他会对自己说,不了解情况就不能下结论,大概是应当这样安排的,然后就尽力克制不发怒。

“哦,不会!他是个老实人。但是,这种管理贵族事务的古老的家长制方法必须改变一下。”

第五天是选举各县的首席贵族。有几个县,这一天相当动荡不安。在谢列兹涅夫县,斯维亚日斯基被一致推选为首席贵族,所以这一天他家举办了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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