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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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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们走哪条路线?你说说清楚吧,”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

“计划这样:现在我们要赶到格沃兹杰夫去。格沃兹杰夫的这一边有一块中沙锥沼地,而格沃兹杰夫的那一边有一大片妙不可言的扇尾沙锥沼地,中沙锥也常在那儿出没。现在天气很热,我们将在傍晚抵达(要赶二十俄里路),打一次夜猎;在那儿过一夜,明天就到大沼地去。”

马儿突然猛地向前一冲,莱温的头不知撞到谁的枪管上,枪响了。枪声其实是先响的,但莱温觉得是他撞响的。原来事情是这样,瓦先卡·维斯洛夫斯基在开枪时只扣了一只扳机,另一只扳机仍张着。子弹飞进了地里,谁也没有伤着。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摇摇头,责备地朝维斯洛夫斯基笑笑。莱温没有勇气责备他。第一,任何责备都会使人觉得是由刚刚那个危险事件和莱温额头上隆起的疙瘩所引起的;第二,维斯洛夫斯基起先那么天真地为此事感到难过,后来看到大家全都惊慌失措,又温和地、惹人喜爱地笑起来,弄得莱温也不得不笑。

莱温自己也很想弯到这两个地方,但是这两个地方离家很近,他随时都可以去,再说地方又很小,三个人挤在一起就无从开枪了。正因为如此,他才违心地说那里未必有什么东西。车到一个小沼地附近,莱温想驾车从它旁边飞驰而过,但是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那双经验丰富的猎人眼睛立即看清了这个从路上可以看见的小沼地。

莱温留在敞篷马车旁边,羡慕地望着那两位猎人。猎人们走遍了整个沼地。除了黑水鸡和被瓦先卡打下一只的那种凤头麦鸡外,沼地里再也没有别的猎物。

莱温感到很恼火,他开枪时受到了干扰,他的马又陷在泥沼里,更主要的是,他和车夫卸马准备往外拉的时候,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和维斯洛夫斯基都不来帮忙,因为他们俩对这种事一窍不通。瓦先卡说,他以为这里很干燥,莱温听了根本不搭腔,只顾默默地同车夫一起拉马。后来,莱温干得浑身发热,发现维斯洛夫斯基正抓住挡泥板在极其卖力地拉马车,甚至把挡泥板也拉断了,这时他才为自己因昨天情绪的影响对维斯洛夫斯基采取过分冷淡的态度而自责,于是他态度变得特别热情,借此来改正自己冷淡的过错。等到一切都安排停当,马车也被拉到路上以后,莱温就吩咐仆人开早饭。

维斯洛夫斯基想看他打猎,把马车赶进了沼地,两匹马都陷入了泥沼。

知道自己没有打中,莱温这才回头看,他发现马和车已经不在路上,而在沼地里了。

猎人的嫉妒心使莱温激动起来了。他把缰绳交给维斯洛夫斯基,然后就向沼地走去。

拉斯卡已经哀叫了很久,抱怨主人对它不公道。现在它直接向莱温寄以希望且又很熟悉的、克拉克却没有去过的多土墩地带冲去。

在搜寻猎物过程中,拉斯卡越是接近那片熟悉的土墩,神态也就变得越严肃。一只沼地小鸟只是短暂地略略使它分心。它在那些土墩前兜了一个圈子,开始兜第二圈时,突然浑身一哆嗦,然后一动也不动地站住了。

他们驰到第二个沼地旁边,莱温劝他们不要下车,因为这片沼地相当大,兜一圈要花很多时间。但是,维斯洛夫斯基又求得了他的同意。由于沼地狭长,所以好客的主人莱温又留在马车旁边。

他们还没停下车,两条猎狗就争先恐后地向沼地飞奔。

他一面选择落脚之处,一面向狗靠拢。

从猎狗爪下逃脱的不是一只中沙锥,而是一只扇尾沙锥。莱温端起猎枪,就在他瞄准的时候,那种啪嗒啪嗒的击水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其中夹杂着维斯洛夫斯基那响亮的怪叫声。莱温发现自己的猎枪偏到扇尾沙锥的身后,但还是开了一枪。

两条猎狗跑回来了。

一到达沼地,克拉克就奔向土墩。瓦先卡·维斯洛夫斯基率先跟着狗跑去。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还没赶到,一只中沙锥就飞出来了。但是,维斯洛夫斯基没有打中,中沙锥飞到一片未割过的草地上。维斯洛夫斯基去对付这只中沙锥。克拉克又找到了它,停了下来,维斯洛夫斯基就把它打死了,他回到马车旁边。

“途中难道就没有任何猎物了吗?”

“见他的鬼!”莱温暗自骂了一句,然后朝陷住的轻便马车走去。“您干吗把车赶进来?”他冷冰冰地对维斯洛夫斯基说,然后叫了一声车夫,就动手拉马。

“莱温,弯过去吧!多么美妙的地方啊!”瓦先卡·维斯洛夫斯基请求说,莱温不得不答应了。

“真的很挤。拉斯卡,回来!拉斯卡!你们不需要两条狗吧?”

“现在明白了吧,我不是舍不得这块沼地,”莱温说,“不过是浪费时间。”

“现在您去吧,我来看着马,”他说。

“来吧,来吧,斯季瓦!”莱温喊道,他觉得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觉得自己那高度紧张的听觉器官中有道活门被打开了,所有的声音突然全都失去了距离感,杂乱而又响亮地向他袭来。他把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脚步声当作远处的马蹄声,把自己踩塌的带草根的土墩的塌落声,当作中沙锥在飞翔。他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一种啪嗒啪嗒的击水声,却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声音。

“有,但是我们会耽误时间,天也很热。有两个很好的小地方,却也未必会有什么猎物。”

“抓住它!”

“它不会惊走猎物的,”莱温回答,他为自己的狗而感到高兴,急匆匆地去追它了。

“克拉克!拉斯卡!……”

“你为什么不喝住它?”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大声问。

“不!走吧,莱温,一起去吧!”维斯洛夫斯基喊道。

“不弯过去吗?”他指着沼地问。

“不对,毕竟很开心。您看见吗?”瓦先卡·维斯洛夫斯基说,一手拿着猎枪,一手拿着凤头麦鸡,动作笨拙地爬上敞篷马车。“这只凤头麦鸡我打得多漂亮!不是吗?嗯,我们是不是很快就会抵达真正的沼地?”

“三个人一起去太挤。我就在这儿待一会儿吧,”莱温说,心里希望他们除了凤头麦鸡外再也看不到别的猎物。凤头麦鸡被猎狗惊起来,在沼地上空飞翔,一面哀鸣不已。

“Bon appétit——bonne conscience!Ce poulet va tomber ju squ' au fond de mes bottes,”又变得快活起来的维斯洛夫斯基说着法国俏皮话,把第二只小鸡吃完。“嗨,现在我们的灾难全都结束了;现在一切都会顺利。不过,我必须为自己所犯的过失而坐在车夫的座位上。不对吗?啊?不,不,我是个马车夫。瞧着吧,我会把你们送到目的地!”莱温请求他让车夫赶车,他抓住缰绳不放。“不行,我应当弥补自己的过失,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我感到很好。”说完,他就赶车上路了。

莱温有点担心,怕他把马折腾坏了,特别是他还不能驾驭左边那匹枣红马;但是他不由自主地被维斯洛夫斯基的愉快心情征服,听他坐在车夫座位上一路高唱抒情歌曲,或者讲故事,或者惟妙惟肖地表演按英国人的方法去驾驭four in hand;就这样,他们在早饭后心情十分愉快地抵达了格沃兹杰夫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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