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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王虔婆花言骗烈妇 狄巡抚妙计遣公差

却说马荣见怀义同众人忽然不见,知是下入地窖。见四下无人,当即走身出来,与乔泰并在一处。侧耳细听,但听道婆到了里面说道:“王家娘子还在这里么?我看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打盆面水来,为娘子净面。就是想娘子在此,也该殷勤殷勤些,方令人心下舒服。常言道,不怕千金体,三个小殷勤。人心是肉做的,他看你这温柔苦求,自然生那怜爱的心了。而况怀义有这样品貌,这样人物,还有这样声势富贵,旁人还想不到呢。目下虽是个和尚,可知这个和尚不比等闲,连武后也是来往的。王公大臣,那个不来恭惟?只要武则天一道旨意,顷刻便官居极品。那时做了正夫人,岂不是人间少有,天上无双。到那时,我们求夫人让两夜,赏我们沾的光,恐也不肯了。总是你们不会劝说,你看哭得这可怜样子,把我们这一位都疼痛死了。你们快去取盆水来,好让我为娘子揩脸。凡事总不出‘情理’二字,你情到理到,他看着这好处,岂有不情愿之理?”

正说之间,忽听铃声一响,马荣两人吃了一惊,赶着用了个蝴蝶穿花势,蹿至竹园里面隐身。向原处一望,早有两个人来,捧着一个磁盘向东而去。马荣道:“你听老虔婆这张利口,说得如此温柔,想必取水之后便要动手了。你我索性在此听个明白。”两人在私下议论,未有一会工夫,那人已取了水来,依然铃声响动,入内而去。马荣复又出来,但听道婆又道:“娘子且请净面,即便要去,如此夜深,也不好出庙,我们再为商议。还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娘子既来此地,就是此时出去,也未必有干净名声。若是清洁,最好不来。现在至此,你想,怀义的事情谁不知道?那时落个坏名,同谁辨白?我看不如成了好事,两人皆有益处。这样一块美玉似的人,还不情愿,尚要想谁?我知道你的意思,昨日进来,羞答答的不好意思,故此说了几句满话,现在又转不过脸来,其实心下早经动情了。只总是怀义不好,不能体察人的意思,我来代你收拾,好让你两人亲亲热热的在一处。”说着,好像似上去代他揩脸解衣的神情。马荣正是怒气填胸,只听响喨一声,打了一个巴掌,一人高声骂道:“你这贱货,当着我是谁,敢用这派花言巧语。可知我乃金玉之体,松柏之姿,怎比得你这蝇蛆逐臭的烂物。今日既为他困在此地,拼作一死,到阴曹地府,同他在阎王前算帐。若想苟且,也是梦话。他虽与武则天来往,可知国家也有个兴败,何况这秃厮罪不容诛,等到恶贯满盈,那时也要碎骨粉身,以暴此恶。你这贱货若再动手,先与你拼个死活。打量我不知你的事情,半夜三更乱入僧寺,你也不怕羞煞。”

过了几处院落,来至厅前。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老者站在厅前,见是陶干进来,赶着说道:“天差光降,老朽适抱微恙,未克远迎,且请坐奉茶。”陶干当时说道:“小人奉命前来,闻得尊处现有意外之事,且请说明,敝上或可代为理恤。但不知员外是何名号?”王员外道:“老朽姓王名毓书,曾举进士。只因钝拙无能,家有薄田可以度日,因此不愿为官,住居于此。乡间农户见老朽有些薄产,妄为称谓,此庄唤着王家庄,称老朽作员外,其实万不敢当。但狄大人雷厉风行,居官清正,令人实是钦慕。此时天差前来,有何见教?”陶干见他不肯说出,乃道:“当今朝廷大臣,半皆张武两党,狄大人削奸除佞,日前已将两人严加惩治。小可前来,正为白马寺之事。何故员外见外,尚不言明?岂不有负来意!”王毓书听了此事,不禁流下泪来,忙道:“非是老朽隐瞒,只因此事关着朝廷统制,若是走漏风声,性命难保。目下谁不是奸党的爪牙?犹恐冒充前来探听虚实,以致未敢真言。其实老朽这冤枉,是无处伸的了。”说罢,泪流不止。陶干道:“员外且莫悲苦,这其中细情,俺已知悉,令媳此时并未受污。”当时就将马荣、乔泰昨夜去访的话,说了一遍。然后道:“大人命我来此受意员外,请员外如此这般,大人定将此事办明。所有沉重,皆在大人身上,外面耳目要紧,幸勿自己有误。小可不能在此久坐,回辕还有别次差遣。”说毕,起身告辞而去。王毓书听毕,心下万分感激。虽然犹豫不决,不敢就行,复又想了一会道:“我家不幸,出了此事,难得狄公为我出力,若再畏首畏尾,岂不自取其辱。”当时千恩万谢将陶干送出大门,依议办事。

此时辕门外百姓,见有这许多人前来喊冤,皆不知是为何事,纷纷拥拥,皆进来观看。巡捕只得传齐值日差,并辕下的小队,将众人拦住,自己进入书房。却巧狄公在里面办事,况现在早已听见外面喧嚷,故意等巡捕来回。巡捕进内禀道:“现有东门外王家庄主人,率领农户八九十名,前来击鼓鸣冤。说是白马寺僧人将他媳妇骗入寺内,现在死活存亡全未知悉,特来请大人伸冤。”狄公道:“白马寺乃怀义主持,是武后常临之地,岂得有此不法之事!他的状词何在?”巡捕道:“小人向他取索,他说请大人升堂,方才呈递,不然就要哄进来了。”狄公假意怒道:“天下那有这样事件。若果没有此事,本院定将这干人从重处治。若是怀义果真不法,本院也不怕他是敕赐僧人,也要依律问罪。既这原告如此,且传大堂伺候。”

到了衙前,却巧天色已亮。自己吃了饮食,正值狄公起身,当即到了书房。狄公问道:“汝等去了一夜,可曾访出什么?”马荣道:“大人听了此事,也要气煞。世上有这等事件,岂非是君不成君,臣不成臣。”当时两人便把白马寺的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狄公自是气不可遏,忙道:“汝等今夜可如此如此,先将这虔婆杀死,本院一面命陶干前去,将王家的原主唤来,本院自有章程。”马荣领命出来。随即狄公将陶干喊进,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番,命他立刻出城,如此如此。陶干当时出了衙门,飞马向城外而来。

乔泰向马荣耳边说道:“这个女子实是贞烈,若果这虔婆与怀义硬行,也只好冒险的前去了。”马荣道:“怕的怀义到别处去了,这半时不听他言语。且再听一会,看是如何。”乔泰只得将腰刀拔出,专候厮杀。谁知虔婆被他这一顿痛骂,并不动气,反哈哈笑道:“娘子你也太古怪了,我说的是好话,反将我骂这一顿。我就不动手,看你这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样子,几时是了。我且出去,免得你生气。”说罢,向众人道:“你们在此看守,我去回信。遥想秃驴,不知怎样急法呢。”当时又听铃声一响,马荣两人疑惑里面有人出来,复又隐入竹内。谁知听了一会,并不见有动静,马荣道:“这下面地方想必宽大,方才怀义下去,不听他有甚言语,此时铃声响,竟虔婆又不出来,想是另有道路,到别处去了。你我此时且到后面寻觅一番,看那里有什么所在。现已打四更了,去后也可回城通报。你我两人在此,虽知其事,终无有益。”两人言定,由竹园内穿出院落,蹿上厅房,向后而去。但见瓦屋重重,四面八方皆有围墙护着,欲想寻个门路,也是登天向日之难。看了一会,知是他的暗室,当时只得出来,蹿过护河,向城内而去。

且说陶干回转城中,回复了狄公,各人在辕门伺候。到了下昼,忽然堂上人声鼎沸,许多乡人拥在堂上,狂喊伸冤。一个中年老者,执着一个鼓锤,在鼓上乱敲不已。当时巡捕不知何事,赶着出来问道:“你这老人家有何冤抑,为何带这许多人前来喊冤。明日堂期,可以呈递控状,此时谁人代你回禀?”那老人听了此言,抓着鼓锤便向巡捕拼命,说道:“我家媳妇被白马寺和尚骗入庙内,不知死活存亡。这样冤枉不来控告,你这衙门在此何用?你不替我回禀,我就自己进去。”说罢,有八九十个农户一齐拥入暖阁,要冲进宅门。把个巡捕吓煞,忙道:“你们在此稍待,我进去回大人便了。若是将暖阁挤倒,这哄闹公堂的罪名,你们可担受不起。”

一路问了乡人,约至辰牌之后,已到王员外庄上。赶着下马,在树上拴好,自己走到庄前,见有四五个庄丁在那里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陶干上前问道:“你这庄主可是姓王?你且进去通报一声,说有个陶干,特由城内前来,同他有机密事商议。从速前去,迟则误事。”不说那些人见他是公门打扮,不知是好是歹,乃道:“天差到此,虽是正事,可巧我主人现在抱病,不能见客,且请改日来罢。”陶干知他是推诿,乃道:“你主人的病由我知道的,若能见我,不但可以除病,而且可以伸冤。这话你可明白吗?近日你家庄上出了何事?你主人的病就因这事而起,是与不是?快去快去,莫再误事,这个地方非谈心的所在,到了里面,你们便知我来历了。”众人见他如此说法,明明指着白马寺之事,当时只得说道:“且请天差稍待一刻,我进去通报一声,看是如何?”说着那人走了进去,稍停一会出来,向着陶干道:“我主人问你是何处衙门的天差?”陶干道:“俺乃巡抚衙门狄大人那里前来,还不知道么?”那人听了此言,赶着道:“既是巡抚衙门,我主人现在厅前,就此请见罢。”陶干当即随他进去。

巡捕领命,出来招呼了一声,早见许多书差皂役由外进来,在堂上两班侍立。顷刻之间,暖阁门开,威武一声,狄公升堂公坐,值日差在旁伺候。狄公问道:“且将击鼓人传来。”下面听了这句言语,如海潮相似,异口同声,八九十人一齐跪下,口称:“大人伸冤。”为首一个老者,穿着进士的冠带,在案前跪下,身边取出呈子,两手递上。狄公展开,先看了一遍,与马荣回来说那看山门的和尚所说的话无异。然后问道:“汝便叫王毓书么?”老者道:“进士正是王毓书。”狄公道:“你这呈上所控之人,可是实事么?怀义乃当今敕赐的主持,他既是修行之人,又是武后所封,岂不知天理国法,何故假传圣旨到汝家化缘,勒令你出五千两银子,又命你合家入庙烧香,将你媳妇骗入在里面。此是罪不容诛之事,若所控不实,那个反坐的罪名可是不轻。汝且从实供来。”王毓书听了此言,说道:“进士若有一句虚言,情甘加等问罪。只求大人不畏权势,此事定可明白。”说罢,放声大哭。不知狄公如何发落,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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