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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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饷了！”这声音多么的令人感奋啊！跑了大半个月的路，现在总该可以安定几天了吧。
于是，我私下便计算起来：
计算了又计算，决定了又决定，可是，等到四五块雪白的洋钱到手里的时候，心里就又有点摇摇不定起来。
洋钱，铜板，飞着，飞着，……我们任情地笑，任情地讲。热闹到十分的时候，连那三四个轮流把风的也都按捺不住了。
正干得出神时候，猛不提防后面伸下来一只大手把地上的东西通统按住了。我们连忙一看——大家都吓得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
我只稍稍地犹疑了一下，接着，便答应了他们。“去就去吧！妈的，反正这一点鸡巴钱也作不了什么用场。”
我们，有的笑着，有的对那几个把风的埋怨着，一直让另外的弟兄们把我们绑送到黑暗的禁闭室里。
我们，场面很大，位置在毛坑的后面，离兵舍不过三四十步路。戒备也非常周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只要官长们动一动，把风的就用暗号告诉我们，逃起来，非常便利。
夜晚，是十一点多钟的时候，冒失鬼轻轻地把我叫了起来。“老哥，去啊！”
于是，撤消了哨线，又大干特干起来。
“祖宗对子！”
“没有钱啦！谁爱我呢？”我仍旧坚定我的意志。
“没有钱啊！”我向他苦笑了一笑，口里的涎沫便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是谁干起来的？”连长的面孔青得可怕。
“报告连长！是大家一同干的！”
“报告连长！我们吃不得！”是冒失鬼的声音。
“报告连长！实在吃不得！”
“我到底应该怎样分配呢？”我两只眼睛死死地钉住那五块洋钱。做这样，不能。做那样，又不能。在这种极端的矛盾之下，我痛恨得几乎想把几块洋钱扔到毛坑中去。
“妈的！通赔！”
“好！”他又把大家环顾了一下，数着：“一，二，三……好，一共八个人，这地上有三十二块牌，你们一人给我吃四块，赶快吃下去。”
“好久了，妈写信来说没有饭吃，老婆和孩子都没有裤子穿！自己的汗衫已经破得不能再补了；脚上没有厚麻草鞋，跑起路来要给尖石子儿刺烂的。几个月没有打过一回牙祭，还有香烟……啊啊？总之，我要好好地分配一下。譬如说：扣去伙食，妈两元，老婆两元，汗衫一元，麻草鞋……不够啊！妈的！总之，我要好好地分配一下。”
“天字九，忘八戴顶子！”
“天冠！”
“地冠！和牌豹！”
“喂！天门什么？”冒失鬼叫了起来。
“喂！天门两道！”
“喂！去，去啊！喂！”欢喜吃酒的朋友，用大指和食指做了一个圈儿，放在嘴巴边向我引诱着。
“喂！”最后是冒失鬼跑了过来，他用手拍了一拍我的肩。“老哥，想什么呢？四五块钱干鸡巴？晚上同我们去痛快地干一下子，好吗？”
“喂！”又是一个动人的神秘的暗示。
“吃不得？枪毙你们！非吃不可！——”
“吃不得？强辩！给我通统绑起来，送到禁闭室去！”
“你这赌鬼！”我轻声地骂了他一句，没有等他再做声，便独自儿跑进兵舍中去躺下了。像有一种不可捉摸的魔力，在袭击我的脑筋，使我一忽儿想到这，一忽儿又想到那。
“你们为什么也跑了来呢？”庄家问。
“不要紧，睡死了！”
“也罢，落得在这儿休息两天，养养神，免得下操！”冒失鬼说着，我们大伙儿都哑然失笑了。